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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审问与伪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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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剩下的时间,楚云舒将自己关在小隔间里,像备战高考般准备着周一的“面谈”。她反复研读那份窃来的“现金”记录,将其中的关键信息、模糊代号、时间地点背得滚瓜烂熟,然后烧掉了复印件,原件用防水油布包好,藏在了母亲药箱最底层一堆未开封的廉价药瓶后面。
她不能带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东西去见周老。她需要准备的,是完美的“学生”姿态和无可挑剔的“学术”理由。
她重新梳理了课题报告中所有涉及历史案例的部分,将关注点从敏感的“H省早期项目”稍稍拓宽,增加了其他几个省份同时期的案例对比,并着重强调从这些案例中提炼“风险演化规律”和“合规建设历程”的学术价值。她甚至打印了几篇相关的学术论文摘要,准备作为“请教”的引子。
同时,她仔细复盘了周五晚上的每一个细节。调试卡已经处理掉,衣物鞋子没有留下痕迹,档案馆的监控“故障”是客观存在的,门禁记录异常可以解释为消防测试前的系统调试——只要没有直接证据拍到她的脸,一切都有回旋余地。关键在于,她能否在周老助理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保持绝对的镇定和坦然。
周一上午九点五十分,楚云舒准时出现在周老办公室门口。她今天穿得格外朴素,简单的白衬衫和卡其裤,头发扎成干净的马尾,脸上只擦了润肤霜,看起来就像个一心向学的清贫学生。手里拿着一个朴素的帆布文件袋,里面装着课题报告、论文摘要和笔记本。
“周老,助理先生。”她轻轻敲门,得到允许后进入,对坐在书桌后的周老和侍立一旁的助理微微躬身。
周老依旧戴着老花镜,从文件上抬起头,目光平和地打量了她一下,点了点头:“来了,坐吧。” 助理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周老侧后方,目光像尺子一样丈量着楚云舒的每一寸表情和动作。
楚云舒在书桌对面的椅子坐下,脊背挺直,双手将文件袋放在膝上,目光坦然地看着周老,带着晚辈对长者的尊敬和求教者的诚恳。
“你的邮件我看了,”周老摘下眼镜,用绒布擦拭着,“对早期项目合规边界的追溯,想法是好的。不过,云舒啊,”他抬起眼,目光变得深邃,“历史是一面镜子,但镜子有时候照得太清楚,也会让人不舒服。你研究这些,具体是想解决什么问题?”
问题直接切入核心。楚云舒早有准备,她不慌不忙地从文件袋里拿出那份增加了对比案例的课题报告摘要,双手递上。
“周老,我的核心想法是,风险不是静态的,它会随着时间、政策、人际关系网络的变化而演化。单纯研究当下的风险模型,就像只盯着河流的表面,看不到底下的暗礁和漩涡。”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早期项目,尤其是陆氏快速扩张时期的项目,面临着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法治环境、政商生态和内部管控水平。研究它们当时如何界定和应对合规边界,遇到的真实挑战是什么,后来的‘后遗症’又是如何产生和处理的,能为我们现在的‘动态穿透评估模型’提供极其珍贵的演化样本和预警信号。”
她指了指报告中的几个案例:“比如,我们对比H省林安项目与同期东部沿海某项目,会发现尽管面临类似的‘地方关系’课题,但最终的风险敞口和后续影响截然不同。这其中的差异,除了地域经济因素,是否也与当时项目团队对‘合规边界’的理解和操作方式有关?我想弄清楚的,是这种‘理解’和‘操作’背后的逻辑,以及它们如何在制度尚不完善的环境中,实际影响了项目的成败与集团的长期利益。”
她的回答,完全将自己定位为一个醉心于风险管理学术研究的实习生,关注的是抽象的“规律”和“逻辑”,而非具体的人和事。她把对H省的关注,巧妙地稀释在了多案例比较中。
周老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助理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楚云舒脸上,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不自然的情绪波动。
“逻辑……规律……”周老重复着这两个词,缓缓道,“听起来很学术。不过,我听说你前段时间,对‘快帆国际’王德发那个案子的细节,挖得也很深。那也是为了研究‘规律’?”
话题陡然转向王德发!这是更直接的试探,意在将她对具体案件(尤其是涉及H省背景的王德发)的深入调查,与她所谓的“学术研究”联系起来,看她是否露出破绽。
楚云舒心中凛然,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人的“较真”神情:“周老,王德发案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触手可及的‘当代案例’。它让我直观地看到,一个早期可能存在的‘操作方式’(比如关联交易、利益输送),如果没有被及时发现和纠正,会如何在多年后发酵,最终爆发出巨大的破坏力。研究它,是为了更好地验证和修正我的模型对这类‘历史遗留风险’的识别和评估能力。毕竟,模型不能只停留在理论层面。”
她再次将具体案件拉回到抽象模型验证的框架内,合情合理。
周老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在档案馆查阅时,有没有注意到,有些文件可能因为当年管理不规范,存在信息缺失或记录矛盾的情况?比如,关于一些资金往来的具体凭证,或者某些会议决议的完整纪要?”
这个问题更加犀利,几乎是在直指她可能看到或想寻找的东西!楚云舒的后背瞬间绷紧,但她控制住了呼吸,眉头微微蹙起,做思考状:“确实有这种感觉。很多早期文件只有结论性描述,缺少决策过程和细节支撑,尤其是涉及外部协调和费用支出的部分,记录比较模糊。这给我的研究带来很大困难,也让我更深刻地意识到,规范、完整的档案记录对于事后追溯和风险防范有多么重要。”
她承认了档案的模糊性,但将其归结为“当年管理不规范”和“研究困难”,丝毫没有表现出对特定信息(如“现金”记录)的关注或了解。
周老盯着她,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似乎想从她坦然的目光中再挖掘出些什么。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周老缓缓靠回椅背,对旁边的助理微微颔首。
助理上前一步,语气平板地开口:“楚云舒同学,鉴于你研究方向的特殊性,以及早期部分档案的敏感性,经周老批准,未来你查阅相关历史资料,需提前一天提交详细清单,由我审核后陪同查阅。未经允许,不得私自调阅、复制、拍摄任何文件。同时,你所有的研究成果和阶段性报告,在提交给陈副总或其他人之前,需先经周老过目。”
这是限制,也是监控。他们给她划定了更小的活动范围,戴上了更紧的枷锁。但至少,没有当场揭穿或驱逐,意味着她暂时过关了。
“我明白,谢谢周老,谢谢助理先生。”楚云舒站起身,恭敬地鞠躬,脸上是诚恳的接受,没有丝毫不满或慌乱,“我一定会严格遵守规定。”
“嗯。”周老重新戴上眼镜,拿起刚才放下的文件,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寻常的工作交流,“年轻人有钻研精神是好事,但要记住,在陆氏,做研究也好,做事也好,都要在规矩之内。好了,你去忙吧。”
“是。”楚云舒再次鞠躬,拿起自己的文件袋,步履平稳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她感觉腿都有些发软,掌心全是冷汗。刚才那二十分钟,不啻于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绞杀。周老和助理的问题环环相扣,直指要害,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她走到无人处,靠着冰冷的墙壁,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暂时安全了。但锁链也已加身。未来的调查将更加困难,更加危险。
然而,就在她以为这场惊险告一段落,准备返回投资部时,手机再次震动。这一次,是陈副总的电话,语气带着罕见的急促和一丝压抑的怒气:
“楚云舒,立刻到我办公室来!立刻!”
楚云舒的心猛地一沉。
周老这边的风暴刚有惊无险地掠过,
陈副总那边,
为何又突然雷霆震怒?
难道……
东窗事发,
不止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