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玫瑰赠宇宙》叶南昕

1、Chapter 1

　　初夏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滴伴随着雷鸣砸落在窗前的石阶上，轻轻溅起水花，复又落在旁边的花池中，打散了刚刚盛开的蔷薇花苞。
　　苏阳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默默地发着呆，脑海中闪过舅舅的话“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对于这件事情，咱们不需评判也不需讨论，只需往前看。这是我朋友的儿子，你去见一面。”
　　想到这，苏阳嘴角浮起一抹浅笑，自己那看似冷情的舅舅，总是用最为强硬的语气说着最为关心的话语，诚如大三那年的暑假，把自己喊到他的办公室，拿出两本书，一本《行政职业能力测验》，一本《申论》，对着她说：“你现在需要做的是把这两本书研究透了，然后大四的时候去考公务员。”那时的苏阳对于未来正是没有规划的时候，舅舅说考公务员，那就试试呗。
　　“你好，请问是苏小姐吗？”询问的话语打断了苏阳的回忆，看来是男方到了。
　　这是一场相亲，一场家里安排的相亲。男方出身书香世家，博士毕业，从爷爷到父母到本人均是高校教师，看照片人也长得俊逸潇洒，戴着金属框眼镜，一抹痞笑竟有点斯文败类的样子。
　　苏阳抬头，对方与照片并无什么差别，一身正装，衬衫扣子从第二颗开始一丝不苟的扣着，发型也是时下流行的纹理烫，离得近了还有着若有似无的香水味，嗯，Creed Aventus。
　　苏阳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向对方伸出了手“你好，柏先生，我是苏阳。”对方也回握到：“你好，柏一。”
　　“苏小姐这是刚换的发型？看起来与照片中有些许差别。”
　　“照片？请问是哪张照片呢？”这个不怪苏阳，她确实不知道舅舅给对方发的是哪张照片。
　　“嗯，穿旗袍站江边？”听着对方不太确定的描述，苏阳半眯着眼歪着头，大致猜到了是哪张照片。那是好多年前苏阳跟父母出去游玩时母亲抓拍的一张，也是母亲最喜欢的一张，照片上的苏阳一身淡绿旗袍，站在长江边温婉地笑着，及腰的长发随风飞舞，看起来文静柔和，是家长们喜欢的样子。
　　是的，就是家长们喜欢的样子，但不是柏一喜欢的样子。柏一会来赴这场约，全是看在父母的面子上，据爸妈说，爷爷奶奶年轻的时候与这位女生外公外婆家交往甚密，直到爷爷奶奶因为工作调离原来的城市，车马很慢信息滞缓，这才与女生外公外婆家慢慢淡了联系。
　　苏阳抽回稍稍偏离的思绪，回复道“照片是前年拍的，头发是去年剪的。嗯，柏先生喜欢长头发的女生？”苏阳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玩味的说道。
　　“我对于发型倒没有什么特殊爱好，长发短发均是个人选择，尊重即可。不过，这不是需要找个话题开始聊天吗，要不两个人坐在这里，总是有些许尴尬，不是吗？”柏一回道。
　　苏阳笑了笑，做了个耸肩地动作，“谁让我们是相亲嘛，那就，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
　　“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柏一摇摇头重复道。
　　“嗯哼。比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苏阳说完拿起酒杯，给对方做了个碰杯地动作。
　　柏一也适时的拿起酒杯，与对方碰了一下。双方都是成年人，于相亲一事，自然是正常相处，保持礼貌即可。
　　饭毕。两个人站在餐厅门口，柏一说道“苏小姐怎么回去呢？我叫了代驾，可以……”
　　“不用了，”苏阳适时的打断道“下雨天的晚高峰开车来市中心……我地铁回去就可以，还能快点。再见。”说完，转过身摇摇手，身影汇聚在茫茫人流中。
　　开玩笑，苏阳接下来要去朋友的纹身店，这种地方，想必对于教师世家来说属于十恶不赦之地了吧，怎么能让柏老师知道呢？
　　“哟，这长裙高跟小淡妆，一点不像平时的苏老师啊。”刚进纹身店，就听到新月的调侃。
　　苏阳笑着回应到“今儿不是相亲嘛，家里安排的，自然要乖一点啊。你呢，刚忙完？”
　　“是呢，正好手上的活刚结束。哎我跟你说啊，刚来一小姑娘，跟你前后脚，估计在走廊上和你擦肩而过。”
　　苏阳仔细想了想，刚刚确实在楼道遇见了一小姑娘，瘦瘦高高的，身条不错，“是遇见了，怎么了？”苏阳边说边坐到沙发上缓缓靠着，手指还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的看着新月。
　　新月回望道“这姑娘也是有趣，爸爸出轨，她妈又没主见，姑娘就想在身上纹个妈妈和她，哦，还有家里的狗，就不纹他爸。哎，就想气气她爸。”
　　苏阳嗤笑一声，“然后呢？让你劝回去了？”
　　新月点了颗烟，继而说道“可不就是么，坐我这哭了三小时，刚劝回去。来一颗？”
　　苏阳接过香烟点燃，“这姑娘，满十八了吗？过来找你。”
　　“二十了，再二十我也不能给纹啊。姐妹可是有原则的纹身师。”
　　“是呢，贼有原则。”苏阳吸了口烟笑道。
　　“不说她了，哎，相亲怎么样？”
　　说到这，苏阳又笑了“怎么样？两个人都不直，能成了才怪。”
　　“哎呦，你个bisexual，自己不直，怎么看人家也不直？看你发我的照片挺帅一小伙啊，斯斯文文的。”新月边收拾色料杯边跟苏阳挑眉。
　　“直觉吧，反正感觉不直。后面走一步看一步吧，估计家里还会撮合着吃饭见面什么的。”说着苏阳弹了弹烟灰。“当个普通朋友也行，这样两家也不至于伤了和气。”
　　“是，你们有钱人家……”
　　苏阳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哎，打住，我家没钱，贫穷。有钱的是我舅，这是两个概念。”
　　“好吧，两个概念。我这快收拾完了，一会儿酒吧喝一杯？Diana说他今晚在酒吧有演出。”新月将整好的色料杯放到置物架上，对苏阳发出邀请。
　　苏阳缓缓吐出烟圈：“不去，明天有课，一会儿回去还得备课。”
　　“你那课，随便上上得了呗，讲了这么多年了，还认真备课。哎，不得不说，你那些学生，知不知道你这样？”新月边说边笑着对苏阳做了个抬头示意的动作。
　　苏阳吸完最后一口，将烟蒂撵在烟灰缸里，发出“呲”的一声，“知道我哪样？吸烟？喝酒？纹身？泡吧？别说我学生，我妈都不知道好吗？她顶多看到我两只耳朵打了五个耳洞。”
　　新月忙完手头工作，在沙发上坐下，“你说你这样，家里外头过得跟两个人呢，不熟悉的还以为你人格分裂呢。累不累？”
　　苏阳缓缓靠着新月，“累啊，怎么不累呢。可是，习惯了啊。”
　　是啊，习惯了。苏阳父母只是普通公务员，两个人本本分分一辈子，对于女儿的期望也是乖乖上学，找份有编制的工作，好好嫁人，然后生个宝宝，安安稳稳一生。
　　但是这些，与苏阳想要的相去甚远，至少不是她现在想要的。
　　或许是家里压力太大，高中时候的苏阳就跟着朋友吸烟、喝酒、翘课，学习成绩也是不上不下，凑合过去。后来上了大学，听从家里安排考了师范学院，但是报道的时候妈妈一句“女孩子以后当历史老师还得上晚自习，要是语文老师就好了，只有早读，没有晚自习。”苏阳就从喜欢的历史专业换到了汉语言文学。
　　可以说，大学毕业前的苏阳，是没有自己思想的，每天浑浑噩噩，对于未来没有规划、没有追求。但是，人生的转折好像就从那两本书开始，《行政职业能力测验》、《申论》，阴差阳错的是，苏阳并没有成为一名公务员，而是在大学毕业之后成为了一名公考行业的老师。家庭的影响，职业的特殊，导致苏阳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职场精英的打扮，即使在家也要是一副乖乖女的做派，有的时候，甚至苏阳自己都分不清哪一个是真正的她。是这个装在壳子里的苏老师，还是那个吸烟喝酒泡吧纹身打鼓的“坏女孩”。
　　或许，两个都是她；又或许，两个都不是她。毕竟，人嘛，总是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场景下，彰显着不同的性格，演绎着不同的身份。我们身处繁杂社会，好比站在由破碎玻璃拼接的格子中，不同的镜面反复折射出不同的色彩，诡异、瑰丽、抽象、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