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枕书听澜

4、浴室氤氲

　　暮色渐浓，锦瑟院的浴室内水汽氤氲。汉白玉砌成的浴池引温泉水，水面漂浮着新鲜花瓣，暗香浮动。夜明珠嵌在池壁，柔光透过水雾，将整个空间笼罩在朦胧光晕里。

　　方芸独自浸在池中，青丝如墨散开，水珠沿着她纤秀的肩线滑落。温热的水流舒缓着连日来的疲惫，她闭目仰靠池壁，长睫沾着细碎水珠，在光影中轻颤。

　　珠帘忽被撩动，清脆碰撞声惊破宁静。

　　萧瑾桓的身影出现在水雾深处。他似是微醺，墨色常服领口微敞，眼底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深沉。当看清池中景象时，他的脚步顿住，目光骤然暗沉。

　　“不知夫人在此沐浴。”他的嗓音比平日更低哑，在氤氲水汽中显得格外撩人。

　　方芸慌忙沉入水中，只露出肩头。水波荡漾间，隐约可见水下曼妙曲线。“请大人回避！”她声音带着水汽的湿润，惊惶中透出几分柔软。

　　萧瑾桓非但不退，反在池边蹲下。他伸手轻触水面，指尖划过之处漾开圈圈涟漪，离她浸在水中的玉臂仅寸许之遥。

　　“这满池春色，教人如何舍得离去？”他俯身靠近，温热气息拂过她耳畔。酒香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将她层层包裹。

　　方芸欲往后退，却被他握住一缕漂浮水面的青丝。他指尖缠绕着湿润发丝，轻轻一带，迫使她仰起脸来。水珠顺着她优美的颈线滑落，没入水下若隐若现的沟壑。

　　“放手...”她声音微颤，面上绯红不知是羞是怒。

　　萧瑾桓的指腹摩挲着她湿润的发梢，目光灼灼地掠过她泛红的脸颊，最后定格在那微微张开的唇瓣上。水光潋滟中，她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比平日冷若冰霜时更添几分动人。

　　“那日宫宴，夫人对着裴少卿时，也是这般眼波流转？”他忽然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危险的意味。

　　方芸猛地睁大眼睛，却见他俯身更近，几乎贴着她耳廓低语：“可惜从今往后，能看见夫人这般模样的，只有为夫一人。”

　　他话音未落，另一只手已探入水中，准确扣住她纤细的腰肢。温热的池水阻隔不了他掌心滚烫的温度，方芸浑身一颤，挣扎间水花四溅，打湿了他前襟。

　　“别动。”他声音暗哑，手臂稍稍用力便将人带近池边。水波荡漾间，她几乎贴在他身前，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

　　方芸别过脸去，却被他以指轻抚下颌转回。他凝视着她水汽氤氲的眸子，指尖缓缓描摹她湿润的唇形：“这些日子给你的耐心够多了，藕儿。”

　　他忽然低头，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吻住那微张的唇瓣。不同于以往的强势，这个吻带着温泉水般的缠绵，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占有。方芸的推拒被他轻易化解，他扶着她的后颈，将这个吻加深。

　　氤氲水汽中，只闻细碎水声与紊乱呼吸交织。当她终于得以喘息时，眼尾已染上嫣红，不知是羞是怒。

　　萧瑾桓抵着她额头低笑，指尖轻抚她泛红的脸颊：“早该如此。”他的吻转而落在她颈侧，留下暧昧红痕，“今夜，就让我好好看看...我的夫人究竟有多美。”

　　池水微澜，映出两道交叠的身影。夜明珠的光晕在水波间碎成万千星辰，将这一室春色笼罩在迷离光影之中。

　　方芸仰望着穹顶雕花，眼中水光潋滟。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某些坚持正在悄然崩塌。而萧瑾桓的温柔与霸道，正如这满池温水，要将她彻底淹没。

　　水纹是碎裂的琉璃。光影在晃动，晃成一片金色的雾。她沉下去，又浮起来，像一片无所依凭的羽。温度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不再是水，是流动的丝绸，是融化的蜜，粘稠地贴敷着每一寸肌肤，每一次细微的战栗。

　　触感先于意识醒来。不是他的手，是他的气息，温热的，带着酒意和一种清冽的木质香，像雪后的松林，将她密密实实地笼罩。那气息拂过耳廓，颈侧，锁骨···…留下无形的印记，比肌肤相贴更令人心悸。她试图蜷缩，却被一种更强大的力场定住，那是他的存在本身，一种不容置喙的磁场。

　　声音是断续的，遥远的。水波轻柔的吞咽声，她自己喉间压抑不住的、细弱的鸣咽，像被困的幼兽。还有他低沉的，含混的，落在她耳畔或颈窝的词语，不成句，是滚烫的音节。是她的名字被碾碎了，混合着叹息。“藕儿……”一声、又一声、像咒语，试图唤回什么，又试图封印什么。

　　视觉是破碎的。帐幔顶部的绣花，百子干孙，那些孩童的笑脸在晃动的水汽里扭曲，变形，成了模糊的色块。烛光透过鲛绡，被筛成千万点金色的尘，在她紧闭的眼睑内部跳跃，炸开短暂的白光。

　　偶尔睁开眼，是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深邃得像夜，里面跳动着两簇幽暗的火，那火光里映着她自己，散乱的发，迷蒙的眼，一种陌生的，被欲望蒸腾着的脆弱。

　　记忆是闪回的碎片。西子湖畔的风，带着水汽的清新，不是这般窒息的暖香。另一个人的面容，温润的，带着书卷气的笑意，像水底的月亮，一碰就碎。

　　那念头刚浮起，就被更强烈的感官冲散——是他唇舌带来的，近乎惩罚性的吮吸，在她胸口留下细微的刺痛，随即又被一种更深邃的酥麻取代，那感觉像藤蔓，从接触点疯长，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

　　时间失去了刻度。是漫长的一瞬，还是短暂的水恒?她感觉自己像被投入熔炉的瓷器，原有的形状在高温下软化，边界在模糊。

　　抵抗是徒劳的，身体内部升起一种陌生的潮汐，不受控制地回应着那持续的，耐心的，却又无比坚定的探索与占有。

　　那潮汐冲刷着她的意志，将屈辱与愤怒稀释成一种茫然的空虚，又在空虚的尽头，催生出一种可耻的，细微的，如同初生嫩芽般的战栗的欢愉。

　　他的动作时而如疾风骤雨，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将她彻底卷入漩涡，让她除了攀附他坚实的臂膀，承受那几乎要将她拆解的重力之外，别无他法。

　　世界坍缩又重组。只剩下这方寸之地，这无尽的温水，这沉重的呼吸，这肌肤相贴处燃起的，无法熄灭的火。羞耻心被蒸发，理智被放逐。她像一叶舟，在情欲的惊涛骇浪里起伏，唯一的锚点，竟是这个她本该憎恨的男人。

　　恍惚间，他似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听不清了。只有那震动的频率，透过骨骼，传达到她混乱的心跳里。她像溺水者，在灭顶的浪潮里，终于放弃了挣扎，任由那黑暗而甜美的漩涡，将她彻底吞噬。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她看见帐外红烛。爆开一个明亮的灯花，旋即，一切归于朦胧的、流动的黑暗。只有身体深处，那被强行唤醒的，陌生的余韵，还在持续地，细微地颤动，如同被风拂过的琴弦一样。

　　晨光初透，如缕缕金线穿过精雕细琢的窗棂，在室内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悄然驱散了夜的沉寂。

　　萧瑾桓仍在沉睡。他难得地卸下了平日的凌厉与警觉，呼吸均匀绵长，一手无意识地揽在方芸腰间，姿态亲昵而独占。方芸却在他臂弯中早已清醒，身体维持着看似放松的姿态，实则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如弦。

　　她耐心等待着，如同潜伏的夜蝶，直到确认身侧人的沉睡深沉而安稳，这才开始行动。她极缓极轻地，像是一缕幽魂，从他沉重的手臂和温暖的怀抱中，一寸寸地剥离出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控制在极限，生怕床榻发出一丝声响，惊破这危险的宁静。

　　赤足触及冰凉的金砖地面，一股寒意直窜而上，让她愈发清醒。她未披外衫，仅着素白寝衣，如墨青丝流泻身后，衬得身形愈发单薄。她未曾回头，径直走向内室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紫檀木浮雕妆奁。

　　打开暗格的机簧发出微不可闻的“咔哒”声。她的指尖准确无误地触到那个冰凉的白玉小瓶，瓶身不过拇指大小，却是她在这金丝牢笼中，唯一能紧紧攥住的一丝自主。

　　倒出一粒乌黑药丸，浓郁的苦涩气味瞬间弥漫在鼻尖。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将其含入口中，无需水送，硬生生咽下。

　　那强烈的苦味从舌根蔓延至喉咙，引得胃部一阵轻微痉挛，她却觉得这苦涩带着一种反抗的快意，仿佛借此便能在这无边无际的掌控中，夺回一点点属于自己的阵地。

　　服完药，她迅速将瓷瓶藏回原处，关上暗格，动作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做完这一切，她并未立刻回到床榻，而是静静立在妆奁前，透过朦胧的铜镜，看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亮的自己，以及身后床榻上那个依旧沉睡的、掌控着她命运的男人。

　　心头百味杂陈——有隐秘行动成功的侥幸，有背叛誓约的沉重，有对未来的茫然，更有一种深切的悲哀。这微小的反抗，是她维护内心最后尊严的壁垒，也是斩断与他产生更深刻、更痛苦牵连的利刃。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重新悄无声息地回到床榻边。她小心翼翼地躺回原处，试图在不惊醒他的情况下，恢复最初的姿势。

　　然而，就在她刚刚躺稳，试图将他手臂轻轻放回自己腰间时，萧瑾桓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手臂一收，反而将她更紧地揽入怀中，温热的身躯贴着她的后背，下颌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发顶，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方芸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心脏狂跳，以为他已然醒转。等待片刻，却只听到他依旧平稳深长的呼吸。

　　原来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她暗暗松了口气，身体却依旧僵硬，无法再入睡，只能睁着眼，望着帐顶繁复的百子千孙刺绣，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属于他的体温和力量。那温暖此刻却如同烙铁，灼烧着她的感官。

　　晨光渐亮，室内静谧，唯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一场隐秘的风暴被她悄然按下，无人知晓。

　　但这侥幸的顺利，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正行走在怎样一条布满荆棘的钢丝之上。

　　每一次成功的隐瞒，都意味着下一次可能面临更严酷的审视。她护住了此刻的秘密，却不知这份侥幸，能维系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