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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中书令 ...

  •   三日后,一道圣旨震动朝野。

      萧瑾桓以弱冠之龄,晋中书令,位同副相,权柄之重,堪称本朝未有之殊荣。一时间,萧府门前车水马龙,贺礼堆积如山,前来道贺的文武百官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门槛。

      消息传回萧府时,方芸正坐在“听竹小筑”的窗边,面前铺着一张宣纸,却一笔未落。秋雯小心翼翼地将外面喧闹的景象和这天大的消息禀告给她,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方芸握着画笔的手指微微一紧,笔尖的墨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污迹。她垂眸看着那团墨迹,如同看到了自己越发晦暗的前路。萧瑾桓权势愈盛,意味着囚禁她的牢笼愈发坚固,她想挣脱,难如登天。

      府内上下,一片欢腾与敬畏。下人们行走间脚步更轻,言语更慎,但眉宇间都透着一股身为萧府仆役的与有荣焉。

      他们看向“锦瑟院”方向的目光,也愈发复杂——这位不受宠的新夫人,如今竟是位同副相的正室夫人了,地位尊崇,却依旧如同一个美丽而疏离的符号。

      傍晚,萧瑾桓回府。他并未穿着官服,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但通身的气度却愈发沉凝迫人,举手投足间,已隐隐带着执掌中枢、俯瞰朝野的威势。他直接来到了“锦瑟院”。

      院内,方芸正站在那几株玉兰树下,暮色为她清冷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光,却化不开她眉宇间的冰霜。

      “今日府中喧闹,可吵着你了?”萧瑾桓走到她身后,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方芸没有回头,只淡淡道:“大人位极人臣,妾身恭喜大人。”

      疏离的“大人”,客气的“恭喜”,像一根刺。萧瑾桓眸色微沉,绕到她面前,审视着她平静无波的脸:“你似乎,并不为我高兴。”

      “大人之喜,自有天下人同贺,不差妾身一人。”方芸的目光依旧落在玉兰花上,仿佛那花比他这位新晋中书令更值得关注。

      萧瑾桓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一丝冷嘲:“天下人贺的是权势,我若要你贺,你当如何?”

      方芸终于抬眸看他,清澈的眼底映着暮色,也映着他强势的身影:“妾身一无所有,唯有‘恭喜’二字,大人若嫌不够,妾身也无能为力。”

      “你有。”萧瑾桓上前一步,逼近她,两人之间仅剩咫尺之距,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朝堂带来的凛然威压,将她笼罩,“我要你真心实意的笑,要你心甘情愿的贺。”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耳边垂落的一缕发丝,动作带着狎昵,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藕儿,我如今站得更高,能给你的也更多,能护你的,也更周全。包括……你在意的一切。”

      他话语中的暗示,方芸听得明白。他在用裴岷的安危,以及可能对方家施加的影响,来迫使她软化。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方芸抿紧了唇,倔强地偏开头,避开他的触碰:“大人权势滔天,要什么没有,何必强求妾身这微不足道的‘真心’?”

      “因为我想要。”萧瑾桓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无法挣脱,迫使她迎上他深邃如渊的目光,“我萧瑾桓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尤其是……你。”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语气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笃定,“这中书令之位,不过是让我能更快、更稳地将你牢牢护在羽翼之下而已。你终有一日会明白,这世间,唯有在我身边,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安稳。”

      他的话语霸道至极,仿佛为她构筑了一座以权势为砖、以掌控为泥的金色牢笼,还认定这是对她无上的恩赐。

      方芸心底一片冰凉。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那上面写着权力滋养出的自信与掌控欲。她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盛满了疏离与抗拒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用沉默筑起最坚固的堡垒。

      她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能点燃萧瑾桓的怒火与挫败感。他松开手,看着她白皙下颌上留下的浅浅红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日的深沉难测。

      “明日宫中有宴,陛下特旨,命携眷入宫。”他转身,语气不容置疑,“你好生准备,莫要失了萧家的体面。”

      说完,他不再看她,大步离去。暮色中,他的背影挺拔如山岳,却也孤寂如雪峰。

      萧瑾桓一走,院中压抑的气氛才为之一松。秋雯和冬玥这才敢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方芸。

      “夫人,明日入宫,穿哪套衣裳?戴哪套头面?”秋雯轻声请示。

      方芸望着萧瑾桓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们看着办吧。”

      她转身走回室内,背影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伶仃。

      下人之间,消息灵通。很快,“大人欲与夫人亲近,夫人冷面相对”、“大人动怒,责令夫人准备宫宴”的流言便在私底下传开。下人们一面惊叹于新夫人的胆量,一面又为她未来的处境感到忧心——在这深宅大院,得罪了权势正盛的家主,绝非明智之举。

      “锦瑟院”再次被沉寂笼罩。方芸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眉眼间带着倦怠与倔强的自己。宫宴,又是一场需要戴着面具出演的戏码。在那座真正的、天下最华丽的牢笼里,她这个被困在副相夫人躯壳里的囚徒,又该如何自处?

      窗外,新月如钩,清冷地挂在夜空。萧府灯火通明,庆祝着主人的高升,而这荣耀与喧嚣,却半分也照不进方芸冰冷的心底。

      她只觉得,身上那无形的枷锁,随着萧瑾桓的位极人臣,又沉重了千钧。前路漫漫,她的困兽之斗,在这愈发明朗的权势壁垒前,显得愈发渺茫,却也催生出愈发坚韧的、不肯屈服的芽。

      翌日,天色未明,萧府已是灯火通明,仆从们悄无声息地忙碌起来。今日宫宴,非同小可,乃是新晋中书令首次携眷正式亮相于皇室与满朝公卿之前,容不得半分差池。

      锦瑟院内,气氛却冷凝得如同结冰。方芸任由秋雯和冬玥为她梳妆打扮,如同一尊没有灵魂的玉像。

      侍女们捧来的是一套按一品诰命夫人规格制备的行头:正紫色蹙金双层广袖长裙,裙摆以七彩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的鸾鸟,缀以细密的珍珠流苏;外罩一层同色薄纱披帛,行动间流光溢彩。

      头面是赤金点翠嵌红宝的整套发饰,正中一支鸾鸟衔珠步摇,两侧对称插着六对略小的花钿珠钗,沉重异常,几乎压得她脖颈酸麻。

      妆容亦是精心描绘,黛眉入鬓,胭脂匀面,口脂点染,将她本就精致的五官勾勒得愈发绝艳,却也掩盖了所有的情绪,只剩下一片拒人千里的雍容华贵。铜镜中的女子,明艳不可方物,尊贵无可挑剔,却陌生得让她自己心惊。

      萧瑾桓踏入房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位盛装之下、眉眼低垂的夫人。他今日亦是一身紫色官袍,金冠玉带,衬得他面如冠玉,气度雍容威严,与这盛装的方芸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对璧人,足以令任何人艳羡。

      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深邃难辨,最终只淡淡道:“时辰不早,该动身了。”

      马车早已备好,规制宏大,装饰豪奢,由四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牵引,前后皆有精锐护卫开道扈从,排场极大。车内空间宽阔,铺设着柔软的波斯地毯,小几上固定着茶具果盘,熏着清雅的冷香。

      方芸与萧瑾桓相对而坐。狭小的空间里,他身上的龙涎香气与不容忽视的威压感无处不在。方芸始终侧头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从喧嚣的市井逐渐变为肃穆的官衙,再到那巍峨矗立的皇城轮廓。

      “入宫后,谨言慎行,跟随在我身侧即可。”萧瑾桓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陛下仁厚,皇后娘娘亦性喜柔顺。无论心中作何想,面上需得圆融。”

      他的话是提醒,亦是警告。方芸依旧望着窗外,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萧瑾桓眸色微暗,却并未再说什么。

      马车驶入宫门,在特定的区域停下,换乘宫内专用的软轿。穿过一道道宫门,一层层殿宇,皇家威仪扑面而来。

      朱墙高耸,金瓦耀目,汉白玉栏杆蜿蜒无尽,身着制式宫装的太监宫女垂首疾行,秩序井然,无声地彰显着天家气派。

      宴设于太极殿偏殿,此时已是冠盖云集,勋贵皇亲、文武重臣及其家眷皆已到场。当内侍高声唱喏“中书令萧大人、萧夫人到——”时,原本喧闹的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殿门。

      萧瑾桓面色如常,步履沉稳,携着方芸缓步而入。他坦然承受着众人的注目,微微颔首与相熟的同僚致意,姿态从容不迫。

      方芸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努力维持着面容的平静,感受着那些目光中的探究、审视、羡慕,或许还有嫉妒与算计。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脊背挺得有些僵硬,手在袖中微微蜷缩。

      “瑾桓兄,恭喜恭喜!这位便是尊夫人吧?果真是国色天香,与瑾桓兄堪称珠联璧合啊!”一位身着绯袍的大员笑着上前恭维。

      萧瑾桓淡然回礼:“李尚书过奖。”他侧身,不着痕迹地将方芸往身前带了带,姿态亲密而占有意味十足,“内子方氏,初入宫廷,若有失仪之处,还望诸位同僚多多包涵。”

      他这话看似谦逊,实则是在宣告主权,并为方芸可能出现的“失仪”预先铺垫。方芸依着礼数,微微屈膝向那位李尚书行礼,动作优雅标准,无可挑剔,却依旧沉默寡言。

      她被萧瑾桓引着,向几位宗室亲王和位高权重的阁老一一见礼。整个过程,她都像一件精美而无言的附属品,遵循着萧瑾桓的指引,做出最符合礼仪的回应,唇边甚至依着秋雯事先反复提醒的,维持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体的浅笑。

      直到——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与几位年轻官员寒暄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裴岷。

      他穿着一身浅青色的低阶官服,站在几位同年之中,身形清瘦,面容依旧温润,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色与憔悴。他的目光,正穿过攒动的人群,直直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中,有震惊,有痛楚,有无尽的眷恋,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绝望。

      方芸只觉得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勉强维持的平静面具瞬间出现了裂痕。她端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杯中琥珀色的琼浆微微晃动。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避开那道视线,脚下微动。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后腰。萧瑾桓不知何时已更加贴近她身侧,他面上依旧带着与同僚应酬的浅笑,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早已将她瞬间的失态与裴岷的存在尽收眼底。

      他俯首,唇几乎贴在她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夫人,站稳了。”那声音温柔依旧,却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扶在她腰际的手,力道不容置疑,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也掐灭了她任何想要逃离的念头。

      他甚至还举杯,向着裴岷所在的方向,遥遥一敬,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属于胜利者的弧度。

      裴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低下头,紧握着酒杯的手背青筋暴起,终究没有再看向这边。

      方芸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再睁开时,眸中已恢复了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无人能窥见的、寸寸碎裂的荒芜。

      宫宴的笙歌曼舞,觥筹交错,于她而言,都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她像一个被丝线操控的木偶,跟随在萧瑾桓身边,履行着中书令夫人应有的职责。

      唯有腰间那始终未曾离开的、带着掌控意味的手掌,和远处那个再也不敢望向她的落魄身影,清晰地提醒着她,这繁华似锦、烈火烹油的景象之下,她身处何等残酷的现实。

      直到宴席终了,乘坐马车返回萧府,两人都未曾再有任何交流。马车内死寂一片,比来时更加令人窒息。

      回到锦瑟院,卸下一身沉重的诰命服饰,方芸只觉得疲惫入骨。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卸去铅华后,更显苍白的脸,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宫宴上的丝竹声,眼前晃动着裴岷那双痛楚的眼睛,以及萧瑾桓那看似温柔、实则冰冷的警告。

      秋雯轻声禀告:“夫人,热水已备好。”

      方芸缓缓起身,走向浴池。氤氲的热气中,她将整个人沉入水中,仿佛这样就能洗去今夜沾染的尘埃与屈辱。然而,那无形的牢笼,早已随着萧瑾桓权势的攀升,随着他今日在宫宴上毫不掩饰的宣告与掌控,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她睁开眼,透过晃动的温水,望着宫殿般华丽的浴室穹顶,一丝绝望,如同冰冷的水草,悄然缠绕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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