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那年没说分手》粟民

5、今晚月亮缺一角

　　余城指尖轻轻地将每一朵花抚了一遍，然后拾起花串，套在腕间。
　　季霏本来偷偷半闭着眼，像等裁决一样不敢看，却在余城动作那一刻，忍不住掀开眼帘。
　　他看见一张清朗的脸。阳光洒在少年隆起的眉骨上，眉间晕起柔光，眼角微微上翘，白皙的脸颊上绽开舒朗的笑。他有些看痴了，这还是余城第一次这样舒展的笑。
　　“为什么送我？”余城抬起手腕，轻晃。
　　“朋友之间送送礼物咯。”季霏眼神飘忽，心头乱跳。
　　“朋友。”余城重复了一遍，像在咀嚼这个词。他低头想了想，认真地抬眸问：“那你……想要回礼？”
　　“没有，没有，”季霏连连摆手，忽然反应过来，“你承认了？你承认啦！”话音刚落，他整个人一下跳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忍不住大笑：“哈哈哈！”
　　“季霏，季霏。”“快来！你奶奶摔了！”
　　突然传来嘈杂叫嚷声，待季霏听清内容连忙往声源处赶，余城一起跟了过去。
　　门口围着几个人，季霏看见刚刚笑着给自己递花的奶奶，此刻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头顶，他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跌跪在地，颤抖地叫着：“奶奶......奶奶，你醒醒。”他伸手晃动着季奶奶的肩膀，试图唤醒奶奶。
　　余城扫了一圈四周，挑了其中一个穿着得体的大妈，请她拨打 120。再回头时，看见季霏慌乱的动作，连忙上前制止他摇晃的手。接着歪下头察看季奶奶的胸腹处，有微弱而稳定的起伏，余城提着的那口气轻轻呼出。他确认了生命体征，将季奶奶的头轻轻偏向一侧，转过头对上季霏六神无主的眼神。
　　他轻轻拍了拍季霏的肩，安抚地说：“没事的，现在不要挪动奶奶。别怕，救护车马上到。”季霏怔怔地点头，呼吸却仍乱得厉害。他的手抖得厉害，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抓住余城的衣袖：“我、我得告诉我爸……我得打电话……”
　　余城递过自己的手机，声音低稳：“用我的。慢慢来。”季霏咬住唇，点了点头，接过手机，几次差点按错号码，好不容易才接通。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那些后来者好奇地询问情况，目睹这个事情的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我看着她往外走，前面都好好的呢，诺，就在那里，突然一个趔趄，就摔倒了。”“是啊，是啊，我也看见了，那时候我刚想和她打招呼呢。”“叫救护车了吗？”“叫了，叫了。”......
　　余城看着人群中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年，轻轻握住他的手，冰冷的、黏湿的触感透过肌肤传到掌心，胸口轻轻一紧。
　　救护车来得不慢，余城担心季霏，跟着一起去了医院。初步检查结果有明显骨裂，但是并未找到晕厥的原因，医生留季奶奶多待一段时间，做个仔细的检查。
　　这段日子，余城会跟着季霏一起去医院送饭，和季奶奶渐渐变得熟悉，这中间，他只见过季霏父亲一次，很是匆匆忙忙的样子。
　　出院这天季霏和余城一起接奶奶回家。办好手续，到家已经是傍晚了。季霏小心翼翼地扶着奶奶在床上躺下，“奶奶，你先躺着，我去做晚饭。”
　　季奶奶摸摸季霏的胳膊，心疼的说：“奶奶不饿，你简单拌个面就行。”继而她视线看向站在门口的余城，“小城一起吃点吧。别看霏霏小，拌的面可好吃了。”
　　余城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季霏，收获了季霏一个挑眉和高傲的后脑勺。
　　季霏动作利落，很快做好面条，先端了一碗给卧室里的奶奶，然后又端出自己和余城的。“来，尝尝我的面。”他将面推了过去，又摆上筷子，期待地看着余城。
　　余城拿起筷子，似乎只是随意夹起一口，落入口中。他喉结微微滚动，眼睫垂了一瞬，像是被什么不易察觉的愉悦击中。他敛起泄露的喜爱，默不作声地又吃了一口。
　　季霏紧盯着他，一口又一口，忍不住催促：“说呀，怎么样？”
　　余城放下筷子，抬起眼，微微弯眉，赞扬道：“出人意料。”
　　季霏的肩膀一下松了下来，眼睛亮到近乎发光，“那可不，独家配料！”
　　“没想到你会做饭。”
　　“小时候有一阵奶奶去给镇上一户人家种花，没法给我做午饭，于是她就教我煮饭。”季霏看着碗里的面条，回忆起了自己刚学习煮面条的糗样，不由笑出了声，“哈哈。那时候我还小，炒菜对我来说太难了，不是炒糊了，就是放错调料。简直是黑暗料理，”他皱起鼻子，“啧，狗都不吃。奶奶想了一圈，最后决定教我最简单的煮面条。学会后，我才开始慢慢试拌面的最佳搭档。现在拌面已经成为我的拿手绝活了！”那自得的神采又回到他脸上，眼中闪闪发光。
　　“季奶奶真是一个很温暖的人。我爷爷总是很忙，有时候连着好几天都见不上他一面。不过他会把一切安排得很好——只是人不在。”余城看着季霏鲜活的脸，想起这些日子和季霏、季奶奶相处时的温馨，清冷的语气中藏着他未觉察的艳羡，“在我的记忆里，好像也有一个很温暖的人。”
　　余城无意识地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面条，“应该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刚会走路，我跌跌撞撞地拽着青草去喂我的小羊。有个很温柔的女人张着双臂护在一边，如果我往左边踉跄，她便赶到左边，往右边踉跄，就护到右边。等我喂完小羊，她会笑着的蹲下，用温湿的帕子轻柔地擦去我手上沾着的小羊口水和青草汁液。”
　　“她是你妈妈吗？”季霏声音很轻，他突然有种感觉，如果太响就会惊醒此刻的余城。
　　“嗯。不过，也许这是我想象的。”余城对母亲的记忆很浅，也不确定这段记忆是否真实，他眼神飘忽的看向夜色，声线却没变，“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季霏睫毛颤动，仿佛失去力气，“我没见过我妈妈。”说出后才发现声音喑哑，他拿起水杯喝一口，继续说：“不过我奶奶和爸爸都说她很爱我，怀着我的时候给我做了好多衣裳。”突然某种力量注入体内，他脸上恢复了些神采，“而且奶奶和爸爸都对我特别好。特别是我奶奶，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奶奶。”说到这，他看了一眼奶奶的卧室，露出笑容，低头吃了一大口面，眼中流露出满足。
　　余城看着埋头吃面的季霏，感觉压在身上的那些飘渺和冷寂都散了一些，他附和道：“对，你爸爸是一个很可靠的人，也很爱你。”
　　季霏捧着碗，认真地点点头，说：“我爸爸在外面赚钱很辛苦，每次他回来我都会给他做拌面。唉，可是他回来的次数太少了。”他叹了一口气，指着门口，“每次他都坐在门槛上吃，我在边上和他一起。如果我妈妈还在的话，就我们三个一起。”想到这个画面，季霏突然笑了起来，“是不是很好玩，三个人挤在一起吃面。”
　　“要坐过去吗？”
　　季霏有些诧异，“你可以吗？”
　　“嗯。”
　　季霏和余城各端着半碗面，坐在了门槛上。从这里，往外，是秀色夜景，往里，是烟火人家。晚香玉的香气徐徐地路过余城的鼻尖，去往更远的地方。
　　季霏继续往嘴里扒面，“你爸爸呢？”
　　余城的脸肃然冷了下来，话语里寒气外冒，“他是个不值得提起的人。我母亲去世后就不见了。”
　　“你恨他吗？”
　　“不，他配不上‘父亲’这个词。父亲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符号。”
　　季霏挪着身子靠近余城，好像这样可以驱散些余城的寒意。
　　“没事，”余城察觉到季霏的动作，散去语气里的冰冷，温和的说：“我有爷爷。”
　　“嗯！”季霏用力地点点头，“我们还有奶奶和爷爷！”
　　两人吃完碗里的面，舒服地伸直双腿，双手撑在地上，身体后仰，看着夜空。
　　月亮的光辉洒向无垠的大地，撒向挺立着的屋脊，撒向仰望着它的人们。
　　“如果你想妈妈了，你会怎么做？”余城率先打破夜的寂静。
　　“嗯，小时候我会让奶奶抱我，现在么，”他看向余城，脸色涨红，有些羞赤，“我说了，你可不能笑我，我会偷偷躲在被子里。”
　　余城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心里痒痒的。
　　“那你呢？”季霏问道。
　　“没有。”余城看向夜空，“也许，下次你可以帮我的那一份一起想了。”他看着季霏突然温柔的笑了。
　　季霏懵懂地看着余城，他刚要说话，余城将他的脑袋转向夜空，轻轻地说：“你看，月亮缺一角。”
　　这个晚香玉萦绕的晚上，余城吃着那碗面，却忽然尝出一种奇异的气息——软得像某些被生活压过的地方，又倔得像仍在往光里长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