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那年没说分手》粟民

8、新年快乐

　　时间在余城迎来送走几个新老师中飞快流逝，临近年关，余城所有课程都停了，整个滨城的上流圈子都进入了社交期。
　　接踵而来的是各种的宴会，请帖在桌上堆成一摞，余城捏了捏鼻梁，按昌叔分类好的逐一翻看。大部分是爷爷不必出席又需要余家露面的场合。他挑出几个需要重要的单独放在一边。
　　铃声突响。
　　他眼皮一跳，身体微震，忙掏出手机，可看见屏幕上的名字后，指尖一滞，原先微勾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肩膀微不可见的垮了下去。
　　他漫不经心地划开接听键，懒懒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东子敞亮的声音，“阿城，听说你关在家里深造呢，哈哈，我来解救你了！晚上出来聚呀。”
　　“你电话晚了，”他翻看最后几份请帖，问道：“都有谁？”
　　“就咱们小时候那一圈，哦，还有个新人，王爷爷家的那个自小在国外长大的外孙回来了，让我带着呢。”
　　“行，时间地点发我。”
　　出门被点事耽搁了，余城推门进去的时候，屋里大家聊的正起劲。东子眼尖，率先看到他，他高声喊：“余大忙人终于到了。坐这，专门给你留得正位，哈哈。”其他人纷纷起来给余城让路。
　　余城眼皮懒懒一掀，扫东子一眼，脚下却从善如流地朝那位子走去。有东子在，场面很快又热了起来。
　　东子凑近余城，指着他边上一位清秀少年说，“这是国学大家王爷爷的外孙，王允辞。”他将嘴凑近余城耳边，压低声音，“娇气的很，忒难伺候。”
　　余城推开东子，朝王允辞点点头。东子一个后仰，又将身子靠近王允辞，“阿辞，这就是我好兄弟，余城。以后咱们归他罩着。”然后被王允辞嫌弃的推开。
　　余城摇摇头，转头和几个好久没见的朋友聊了起来。他聊了几句，让其中一人接过话题，就靠回椅背。
　　听来听去还是那几个话题：选哪所学校做出国的跳板，抢到了哪款限量球鞋，家里最近在做什么项目，最近参加了哪位大人物的宴会，等等。
　　他掏出手机，反复点开“最近通话”又退出，留了一只耳朵听他们闲聊，如果有趣就插进去聊几句，如果没什么意思就摆弄手机。
　　东子聊了一圈，又转到余城这。他挨近，好奇的问：“等电话？”
　　“没，”余城翻过手机，将手盖在上面，“怎么，花蝴蝶回来了？”
　　“去，”东子拍了下他的膝盖，被余城瞪了一眼。他举起手，“行，我后退。”他往后缩了半尺，又忍不住凑近，继续说道：“你真要留在C城上高中？”他收起嬉笑，“你爷爷能同意？”
　　余城眼皮都没抬，“消息挺灵通？”
　　“那当然!”东下巴一扬，头微微后仰，眼中都是得意，“我爷爷什么都和我说。”他继续说：“你是怎么说服你爷爷的？快教教我，我也想过没人管的日子。”
　　他上下瞄了东子一眼，“你先考进班级前十。”
　　“嗐！”东子撇撇嘴，“这就没意思了。对了，后天那位举办的晚宴你去吗？”
　　见余城颔首，东子连忙说：“那我跟在你后面，有什么你顶上，”说到这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眉毛耷拉成八字，“那些人就爱抓着人考问，你可得帮你兄弟一把。”说完他眼珠一转，又补充道：“哦，还有王允辞。”
　　到了荀老宴会那日，东子拉着王允辞如愿地跟在余城身后，只要有年长者提问就对余城递一个“救救我”的眼神，余城便不动声色地接过。等东子带着王允辞认识新朋友，余城才转进帷幕后的阴影，一只手勾住衣领，缓缓转动脖子，像终于挣开一口闷气。
　　喧杂哄闹声推着余城往窗边靠了靠，窗缝透进几丝冷梅香，被熏暖的特调香氛撞得七零八落。寻着梅香，余城绕过人群进了院子。院子里冷峭，除了灯光下的影子，便只有余城。三株宫粉已经亭亭，馥郁的香气将他包裹。
　　“嗡......嗡......嗡......”
　　余城掏出震动的手机，看见来电显示，眼睛倏然亮了起来，忙不迭滑动接听，放在耳边，他轻轻柔柔地说了一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喂？”
　　“余城，我终于拿到爸爸的手机啦！”耳边响起季霏清脆的声音，隔着电话，他就能想象出季霏现在的样子，斜倚在床头，脚垂在床边晃动。说到最后一个字，高高扬起下巴，纤长的脖子随之露出。脑袋轻轻晃动，头发被蹭得微微炸起。
　　他的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卷子做了吗？”
　　“你留的那些都做完了，留着你回来帮我改。然后等过完年我再把学校发的做完。你呢？回去怎么样？”
　　余城抬手拈下一朵宫粉，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托着娇黄的蕊，他顿了一秒，转头看向压满枝桠的千朵万朵，低声说：“都顺着开了，开学前就回来。”
　　“好呢。今天我爸爸借了一辆车，明天带我和奶奶去年货节，”他语气轻快，话又多又密，“我想想都要买什么，春联不用说，那是一定要买的。这次得我来挑，去年我爸挑的，让我的眼睛丑了一年。今年可不能让他选了。还有零食，核桃、花生、瓜子都得来一点，嗯......还有什么，哦！果干和水果。”
　　余城听着他跟奶奶准备年夜饭的食材，和爸爸修整院子，吐槽隔壁的大黄狗，感觉自己都变轻了一些。
　　“你们今年怎么过？”
　　“欢姐会做一桌菜，昌叔会留下来，和我还有爷爷一起吃。”余城敲了敲手指，“会用你奶奶腌的糖桂花做元宵。”
　　“哈，那可好吃了！你一定要多吃一点哦，我偷偷把最好的那些都挑给你啦！哎呀，我爸爸喊我了，先不说了。”
　　余城等季霏先挂断，拍落零星落在肩头的花瓣，转身回席间。
　　慢慢的，滨城各式宴会进入尾声，各家各户筹备起团圆饭。
　　墨色染上云霄，老宅的灯都亮了，正厅顶上的水晶串珠流光溢彩。余城从酒窖选了瓶05年的罗曼尼康帝，路过正厅被华彩闪了眼。佣人们都去了后宅，只剩昌叔陪着爷爷坐在餐桌旁。
　　“爷爷，酒选好了。”他托着瓶底，让酒标正对爷爷。
　　余爷爷扫了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你来开。”
　　余城拿起开瓶器，昌叔忙站起来，“小少爷，我来，您坐着。”
　　他手上动作不停，“您快坐下，陪爷爷聊天，今天我这个小辈服务你们。”
　　余爷爷脸上的褶皱挤得密了些，声音带着不同以往的温和，“今晚我们就坐着，让他来。”
　　余爷爷和昌叔喝得高兴，又拿出珍藏的白酒。中途让陪着喝了两杯红酒。余爷爷上楼前，点了点剩余的红酒，说：“这些你拿回去，好好品品。”
　　余城拿着还剩小半的红酒去了书房。他学着爷爷的样子晃了晃醒酒器，酒液先是拐了个大弯，继而在壁上挂出一道道光泽，他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后靠在常坐的单人沙发上。
　　当初爷爷让他选书房时，他一眼便瞧中了这扇大大的落地窗。此刻窗帘全开，他将主灯关了，只亮起沙发侧的落地灯。暖黄的灯光带着他的影子浮在玻璃窗上，与窗外的夜幕重叠。他轻轻缀一口酒，舌尖先卷过一层酸涩。跟着他仰起头，望着皎洁的月色，
　　铃声骤响，刺破房间的静谧，耳畔先是传来几句模糊的交谈，夹杂着电视机的背景音，然后是季霏一连串的声音，像破开的一个个小气泡，“余城，新年快乐！”
　　余城眼里的明月仿佛亮了一度，他低头，声音压得很轻，“新年快乐，季霏。”
　　“我们吃完年夜饭了，你们吃完了吗？今晚有我做的拿手好面，可好吃了！我爸差点吃光了，被奶奶拦住了，说得留点给明年。”
　　余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开口道：“嗯。这会儿做什么？”
　　“在看春晚呢。我和你说，刚刚奶奶偷偷塞给我一个红包，说是压岁的，明天还有一个，哈哈哈，等你回来买汽水喝。等会儿我爸就来叫我，我们去放烟花。上次开了车，我爸买了好几箱烟花。你们呢？放烟花吗？”
　　余城轻轻摇头，想起他看不见，低声说：“不放。”
　　“啊，你们都不放烟花么？”电话那头传来季父喊季霏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亮。余城听见季霏响亮的回应了一声，然后又说：“我爸喊我了，我得过去看看。”
　　“嗯，你去吧。”
　　余城松开手机，发现房间黑得更浓了一些，那月亮也更远了。他架起胳膊，拄着脑袋，闭上了眼，这夜色竟不忍直视了。
　　突兀的铃声再次响起，他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唰”地睁开眼睛。竟还是季霏的来电。他眨了两下眼睛，心落回原处，才滑动接听键。
　　“余城，你现在看得见月亮吗？”
　　“嗯，能看见。”
　　“我这会儿就下月亮下站着。你闭上眼睛，等下跟着我的声音想象。”
　　话音落下，先是安静了一瞬，然后“嘶——”的一声响起，跟着连续几个短暂声响，“咻——”，“咻——”，是烟花升空的鸣响，一秒后，“砰！”的一声炸开，跟着接连响起“咻咻”声和“砰砰”声。
　　余城鼻尖好似闻一丝硝烟味。
　　“你闭着眼睛抬头，现在炸开的是红色，”季霏的声音隔了一段距离，“这会儿是一片银色的。”
　　余城胸口泛起热意，一缕一缕蔓延到额顶，双眼晕着潮红，红酒的后调翻涌而上，他转动晕乎乎的脑袋，恍然好似站在了季霏身侧，与他一同仰望灿烂的夜空。他抬起手，蜷起的手掌中好似缺了点什么。
　　“叩叩”
　　余城回望，房门被推开一个口子，灯光火速钻了进去，在地毯上熔出一道金黄。一只漆黑托盘探了进来，上面摆着一只白瓷碗，上面正冒着热气，里面滚着一颗颗裹着糖桂花的元宵，余城的手一寸寸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