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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渐行渐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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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城回c城那天,阴了一个礼拜的天难得开了太阳。
季霏提出给纪奶奶送花,早早抱了一捧腊梅去等着。余城一下车便看见外婆身旁站着的少年,指尖微微蜷起,眉眼柔和。
春风吹落一张张日历,夏雨沥湿学子的衣衫,晃过神来,已是查分的日子。
季霏捏着衣角,视线在键盘和屏幕上游移,他忽地背过身,“你帮我查吧。”
余城扫了一眼他的背影,低头输入准考证号,敲下回车键,页面打着圈。
季霏抠着指头,衣领下的肌肉绷成一块,“多少?”
“卡住了。”
余城连点两下鼠标。
页面才跳出来。
他指尖一顿,看着季霏的背影,轻声说“687 分。”
季霏转过头,盯着余城,硬挤出了一个笑容,“会上的,对吧?”
余城看着季霏眼中那两簇风一吹便会熄灭的小火苗,回忆起一中去年的分数线,喉咙一滚,“有风险。”
季霏脸上的肉瞬间垮了下来,眼尾低垂,头发软趴趴的贴着,他虚虚地看着余城,嘴唇蠕动。
余城静静的看着他,轻声说:“我在C城。”
那个夏天季霏大多呆坐在小花园口的石墩上,眼神时不时望着道路的尽头。
“季霏,有你的信。”
季霏连忙起身,跑上前接过。他撕开信舌,露了深绿色的一角,上面是半截“通知书”字样。他刷的用力,从掀开的信舌中间撕到了底,锁定封面的校标。
C城第二中学。
他颓然垂下双臂,拖着双腿,朝家走去。他双肩颤动,双唇紧闭,豆大的泪珠悄然滚落。
季奶奶望见,忙放下花苗,边在围裙上搓手,边起身赶去。“怎么了?”
季霏湿透的眼珠看着奶奶着急的脸庞,泪涌得更凶猛了,他唇瓣抖动,迟缓地递过录取通知书,再也抑制不住地张开嘴,带出一条银丝,“哇,我没考上,呜呜呜。”
季奶奶一手接过通知书,另一只手将季霏抱进怀中,她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没事,没事。”
以一分之差与一中失之交臂,季霏把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出门。
余城在外面陪着。
“阿城,吃点水果。”季奶奶从厨房端出一盘荔枝。余城见了,起身上前端过。她叹了口气,“他心情不好,劝也不听,饭也不肯好好吃。好孩子,我这泥里的事情扔不下,多亏你陪着。”
“季奶奶,您去忙吧,这有我。”
余城敲了敲季霏房门,毫无意外的没有得到回应。他端起那盘荔枝,绕道房子后面,来到季霏窗前。季霏的窗有些高,他踮起脚尖,将将看到一条窗沿,他回屋又搬来张凳子。
透过玻璃,他看到季霏缩在被子里,那张录取通知书躺在歪七扭八的鞋子边上。
他轻轻叩响玻璃窗,“叩叩”,季霏毫无反应。
他眼眸轻转,突然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带着一堆皮筋回来,一条一条绷在玻璃窗上。
他重新轻叩季霏的窗,“叩叩叩”,三声后,他拨动皮筋,柔版的《克罗地亚狂想曲》流淌而出。
季霏闷在毯子里,音乐声透过交织的纹理,萦绕在他耳边,他绷直的嘴渐渐的柔和,被音乐托着往上。他先是冒出了一个头,看见窗户上一条条横线,修长的手指拨出一个个音符,他缓缓起身,光脚触在地上,一步,一步,慢慢地,他看见一颗黑色发顶,视线下移,对上余城那双任天地狂风暴雨,我自巍然不动的双眸。
他轻轻拉开窗户,看着他,不说话。
“要吃吗?”余城举了举盘子。
“嗯”季霏轻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余城剥开粗砺的红壳,捏着底端的枝柄,将晶莹的果肉递了过去。
季霏轻轻放入嘴里,牙齿破开果肉,汁水溢满口腔,他的眼睛弯起,曲起手肘,托着双颚,低头看着余城,“甜。”
两人静静地分食了一盘荔枝,汁水中爆裂的甜在每一颗味蕾上蹦起,落入咽喉后化作一股轻烟,缓缓往心口散去。
转眼就到新生入学。
余城陪季霏走在二中的校园,手里提着季霏的行李。自进校门,季霏的脸都紧紧绷着,将所有需要对话的场景都丢给了余城。余城往季霏那偏了半步,安慰道:“二中的师资和设施都不错。三年后,考同一所学校,好吗?而且我每个周末都来找你。别不开心了。”
季霏挥手打落边上的树叶,嘟着嘴说:“那我还不如考三中,离一中只有两站路。不像这里,要横穿过整个城市。一个礼拜好久啊。”
“给你。”余城从兜里掏出一张卡。
“电话卡!”
“够你打一个月的。”季霏总算有点笑模样。
融入新环境没那么难,十几岁的年轻人很容易就打成一片。季霏学习成绩好、人长得帅,外加性格开朗,不管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乐意和他做朋友。可他有一堆话却找不到人说,遇到不会的题却找不到耐心解答的人,每次吃饭却找不到口味相合的人。
好在每天晚自习后,余城都会等在电话那头。可通话也并不总是顺利,男生宿舍一层楼只有一台公共电话,每天打电话的人都要排队,没打几分钟后面的同学就开始催,搞得季霏很是郁闷。
“喂?你在听吗?”
“听着呢。”余城换了个站姿,那清清冷冷的声调藏着莫大的耐心。
“那你吱个声呀,你那头那么安静,我还以为电话挂断了。”季霏嘟囔,接着捡起刚刚说到一半的话,“刚说到哪?对,以后我都用教师宿舍楼后面的这个电话,以后再也不用和他们抢电话了。”
“天气开始变凉,以后晚上出来加件外套。”季霏听着余城的嘱咐心里暖暖的,刚要说话,一个陌生的声音隐约从电话那头传出,“阿城,你这电话打完没?要熄灯了,咱得回去了。”然后余城回了那人一句,“等我。”
“季霏,快熄灯了,我要挂了。你也早点回去,晚上凉。”
“哦,好。” “拜拜,晚安。”
话筒中传出的忙音,季霏拿着话筒,瘪着嘴,眼里的光一寸一寸暗了下去。
很快到周末,季霏频频看着大门口。这周末他和余城约好去城北艺术公园,那里有很多奇形怪状的建筑艺术,据说特别好玩。他每天算一遍日子,终于等来了周六。
他眼睛一亮,看到余城身影从计程车上下来,下一秒一个男生跟着下了车。季霏上扬的嘴角顿时坠了下去,刚抬起的右脚也放了下去。
那男生体型匀称,留着一个寸头,敞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棒球服,裤腰上叮了当啷挂着好几条链子。他吊儿郎当地跟在余城身后朝季霏走来,看着就像个不良少年。
“季霏,”余城在季霏跟前站定,“这是陆东,东子,我发小。上周转到我的班级,带他一起出来。”
“哦,”季霏眼角下垂,语气不咸不淡,“那我们还去艺术公园吗?”
“你就是那个每天和余城打电话的季霏啊,我说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黏糊糊的,”东子恶寒般的抖了抖,继续说道:“而且艺术公园有什么好玩的,上次H国游学夏令营的建筑艺术展可比这好看多了,就那阿城都觉得一般。要我说咱们就去游戏厅打游戏。”
出国、艺术展、夏令营,季霏心骤然一缩,那是什么样的。他像吃了个柠檬,嘴里涩的发苦。他下意识忽略,冲着东子吼:“要你管?你要去自己去,我们可不去。”
“呦,还挺有脾气。我说季霏,那真不好玩,哥不骗你,咱们去打电动。”
“别瞎认亲戚,你不是我哥。我们去公园。”季霏看向余城。
最后余城一锤定音,去公园。
艺术公园没有季霏想象的好玩。每当他兴致勃勃的和余城说话,那个讨人厌的东子总是会插进来,再到后面就演变成了他和东子互怼,整整一天他都没和余城好好说话。季霏从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而跟着余城回寝室的东子对季霏的感官截然相反。
“阿城,你这朋友真有意思,生气的时候太好玩了。哈哈哈,难怪你都不回滨城了。要我,我也留在这,没人管太幸福了!”东子卸力躺在余城床上,将胳膊垫在脑袋下面。
余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转头看见东子躺在他床上,眉头皱起,“起来!”
东子感受到余城的死亡凝视,后颈一凉,乖乖的起身,顺带着还拍了拍刚刚躺过的地方,他不满的说:“你这个人真无趣,还是小季霏好玩。”
“给我悠着点,真把他弄生气了,没你好果子吃。”余城暗含警告。
“好了好了,知道了。唉,就他是你好朋友,我就是路边捡的。”东子故意阴阳怪气地说。
见余城不接茬也就无趣的不提季霏了,“对了,我爸也准备高中毕业给我送到 K国,我肯定是上不了U大了。到时候就在你边上找个近的学校,到了国外你可得罩着我啊!我这三脚猫的外语你是知道的。唉,我爸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跟你爷爷学,也不想想他什么基因,生下的种能和你比吗?可苦了我了。”东子做了个惨兮兮的表情。
“不一定。”余城沉默了一瞬,冷冷地说。
“啊?啥意思?你爷爷同意了?”东子连忙问。
“等过年再说。”余城垂下眼,语气淡地听不出情绪。
余城靠在椅子上,膝上敲打的手乱了节奏。那天他没有准备,“三年后”脱口而出。现在他还不知如何说服爷爷,可从未想过要收回那句话。
有些决定来得莫名,却像被什么轻轻攥住了心——松不开,也不想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