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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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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你回去?”
柏然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里还带着未褪尽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不敢看于怀的眼睛,目光飘忽地落在于怀身后的某个虚空点,耳根的红晕在影城门口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于怀的心跳依旧紊乱,影厅里那未尽的、灼热的气息仿佛还缠绕在他的唇边。他看着柏然这副罕见的、带着笨拙的紧张和期待的模样,心底那片被搅乱的湖面,奇异地泛起一丝柔软的涟漪。他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乎被周围的嘈杂淹没:
“……好。”
没有拒绝。
这个认知让柏然眼底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他几乎是立刻转身,动作有些急促地去推自己的自行车,借此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
回程的路,与来时截然不同。两人并肩走着,中间隔着一段礼貌却又仿佛充斥着无形张力的距离。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自行车轮毂转动发出的轻微声响,和秋风吹过落叶的沙沙声。
沉默并不尴尬,却充满了某种一触即发的、滚烫的暗流。于怀能感觉到柏然偶尔投来的、快速而隐蔽的目光,像羽毛轻轻扫过他的侧脸,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他自己的目光则始终落在前方被路灯拉长的、时而交织时而分开的影子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影厅里那一刻——柏然靠近时灼热的呼吸,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渴望,以及自己闭上眼时,那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般的、心跳停滞的瞬间。
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
这个念头像魔咒一样盘旋不去,带来一阵阵心悸的后怕,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感到羞耻的……遗憾。
走到于怀家小区门口,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这是一个老旧但整洁的小区,门口的路灯有些昏黄,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我到了。”于怀轻声说,终于抬起眼看向柏然。
柏然单脚支着自行车,站在路灯的光圈边缘,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沉静。他看着于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哑:
“……嗯。那……明天见。”
又是“明天见”。这三个字此刻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包含了所有未尽的言语和汹涌的情感。
“明天见。”于怀应道,目光在柏然被灯光柔化的眉眼间停留了一瞬,然后转身,走进了小区大门。
他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专注的、滚烫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拐过楼角,彻底消失在柏然的视野里。
回到那个一如既往安静、甚至显得有些空旷的家,于怀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缓缓滑坐在地上。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黑暗中,他剧烈地喘息着,影厅里那一幕和柏然最后在路灯下的眼神,如同高清影像般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
他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抚上自己的唇角。那里,皮肤似乎还残留着被柏然呼吸灼烧的错觉,痒痒的,麻麻的,带着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渴望。
他差点就吻了他。
而自己……竟然闭上了眼睛。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炸开。恐惧、羞耻、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再次涌上,但这一次,一种更加清晰、更加蛮横的情感——那种名为“想要”的、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悸动——却顽强地抵抗着,与那些负面情绪激烈地搏斗着。
他想要那个吻。
他想要柏然的靠近,想要他灼热的呼吸,想要他眼睛里只映出自己的、专注而渴望的光芒。
这欲望如此赤裸,如此强烈,让他感到害怕,却又无法抑制地沉溺。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进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颊,试图浇灭那从内而外灼烧着他的火焰。水流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打湿了衬衫的领口,带来短暂的清醒,却无法平息体内那头因为柏然而彻底苏醒的、躁动不安的野兽。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湿漉漉的、眼神慌乱、脸颊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自己,感到一阵深深的陌生。这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永远冷静、永远理智的于怀了。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柏然蹬着自行车,在夜晚空旷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飞驰。夜风凛冽地刮过他的耳畔,却吹不散他脸上和心头的滚烫。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于怀在影厅灯光熄灭前,那双氤氲着水汽、不再冷静自持的眼睛,是他闭上眼时,那微微颤动的、看起来异常柔软的睫毛,和那近在咫尺的、仿佛带着诱人光泽的唇角。
他只差一点点……就能尝到那里的味道。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一种混合着巨大兴奋和未得逞的焦躁感灼烧着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捏紧刹车,自行车轮胎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停在路边,双手紧紧握着车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脏像是要跳出喉咙。
他回想过于怀最后在路灯下看他的那一眼,平静,却仿佛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他没有拒绝他的靠近,甚至在那一刻,他闭上了眼睛……
这意味着什么?
柏然不是傻子。他或许神经大条,但对于怀,他的感知却敏锐得惊人。于怀那层冰冷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壳之下,包裹着的是一颗同样会为他而悸动、而慌乱的心脏。
这个发现让他欣喜若狂,却又伴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紧张。
他回到家,那个充斥着颜料罐、画稿和随意摆放的模型零件的、充满生活气息却略显凌乱的空间。他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鼻腔里似乎还萦绕着影厅爆米花的甜腻气味,和于怀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些许冷冽的清香。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就是这双手,差点就触碰到了于怀的脸颊,差点就抚上他那总是紧抿着、却看起来异常柔软的嘴唇。
一种强烈的、空虚的渴望攫住了他。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舒适的姿势。身体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坐立难安,烧得他脑海里全是于怀的影子——他弹琴时专注的侧脸,他讲题时微蹙的眉头,他被自己靠近时泛红的耳根,他闭着眼等待时那脆弱又诱人的模样……
“啊——!”柏然低吼一声,把脸深深埋进带着洗衣液香气的沙发靠垫里,试图隔绝那些让他心跳失序的画面,却只是让于怀的气息在想象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撩人。
这一夜,对于两人而言,都注定是无眠之夜。
于怀躺在自己过于整洁的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窗外的月光将房间照得半明半暗。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叫嚣着柏然的名字,唇角的幻觉触感挥之不去。那份清晰的渴望与根深蒂固的恐惧在他体内激烈地拉锯,将他撕扯得支离破碎。他既期盼着天亮,期盼着见到那个让他方寸大乱的罪魁祸首,又害怕着天亮后,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已然改变的一切。
而柏然,则在堆满画稿的房间里辗转反侧。他一会儿因为确认了于怀的心意而兴奋得想要呐喊,一会儿又因为那未完成的吻而焦躁得捶打枕头。他想象着明天见到于怀时的场景,想象着该如何开口,想象着……下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让任何意外打断。
月光悄无声息地移动,见证着两个少年在各自的房间里,为着同一个人,同一种汹涌而陌生的情感,彻夜难眠,心潮澎湃。
夜晚寂静而漫长,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而当黎明终于撕开夜幕,透出第一缕微光时,于怀和柏然,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从床上坐起了身。
眼底带着相似的青黑,心脏怀着同样剧烈而不安的跳动。
新的一天,到来了。
带着未知,带着忐忑,也带着无法抑制的、破晓般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