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予沉锚》337850

24、突破

　　那根在课桌下交缠的手指，那杯带着笨拙涂鸦的豆浆，那午后枕在于怀手臂上沉甸甸的依赖，还有窗台边那个自然而然的拢发动作……所有这些隐秘的、带着糖霜般的甜蜜，都像是生长在玻璃罩里的植物，看似安全，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打破这层玻璃罩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篮球赛。
　　并非正式比赛，只是体育课上男生们自发的分组对抗。秋日午后的阳光依旧有些烈，晒得塑胶跑道蒸腾起模糊的热浪。于怀照例坐在球场边的树荫下，膝盖上摊着一本物理竞赛题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场上那个最活跃的身影。
　　柏然穿着红色的球衣，汗水浸湿了额发，黏在光洁的额头上。他运球、突破、起跳、投篮，动作流畅得像一头矫健的猎豹，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蓬勃的、几乎要灼伤人的生命力。每一次进球，他都会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穿过奔跑的人群，精准地找到树荫下的于怀，露出一个带着汗水和得意的大大笑脸，牙齿白得晃眼。
　　于怀会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或者抿一下嘴唇，算是回应。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无声的交流在喧嚣的球场上空悄然进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于怀沉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得他心底那片隐秘的花园，暖意融融。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柏然为了争夺一个篮板球，猛地跃起，与对方球员在空中发生了激烈的身体碰撞。两人同时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柏然落地时，手下意识地撑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闷哼，脸色瞬间白了。
　　“柏然！”
　　于怀几乎是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膝盖上的题集“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他拨开围拢过去的人群，冲到柏然身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怎么样？伤到哪里了？”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和颤抖，蹲下身，目光急切地在柏然身上扫视，最后定格在他捂着的手腕上。
　　“没事……好像……扭了一下。”柏然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渗出更多的冷汗，但在看到于怀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惊慌和关切时，他居然还有心思扯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别担心……”
　　于怀没有理会他的逞强。他伸出手，不是去扶，而是极其自然地、小心翼翼地托住了柏然受伤的那只手腕，指尖轻轻按压着关节周围，检查伤势。他的眉头紧紧蹙着，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柏然和那只受伤的手。
　　“别乱动，可能伤到韧带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动作却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关切的询问声，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了。阳光炙烤着大地，蒸腾的热浪扭曲了空气。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这两人身上——那个总是冷静自持、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于怀，此刻正半跪在地上，用一种近乎呵护的姿态，紧握着柏然的手腕，脸上是任谁都能看懂的、超出寻常同学关系的担忧和紧张。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个平时和柏然玩得好的男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露出了然和些许暧昧的神色。而更多原本并未在意的人，也因为这过于突兀和亲密的画面，停下了动作，带着各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树荫下的这一幕。
　　于怀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柏然的手腕上，直到他感觉到周围异常的寂静，和那些如同实质般投射过来的目光，他才猛地惊醒。
　　他抬起头，撞上了无数道探究的、惊讶的、甚至带着点玩味的视线。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针，瞬间刺破了他一直小心维持的平静外壳。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全身。他托着柏然手腕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
　　动作快得甚至有些狼狈。
　　柏然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他顺着于怀僵硬的目光看向周围，看到了同学们脸上那些来不及收敛的、意味深长的表情。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丝慌乱和窘迫迅速掠过眼底。
　　“我……我扶你去医务室。”于怀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伸手想去搀扶柏然的手臂，动作却带着明显的僵硬和不自然。
　　“不用……”柏然下意识地想拒绝，但手腕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最终，还是体育老师闻讯赶来，打破了这尴尬的僵局。他查看了柏然的伤势，安排了两个男生搀扶他去医务室。
　　于怀站在原地，看着柏然被搀扶着离开的背影，看着他偶尔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的肩膀，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那只受伤的手腕牵连着，一抽一抽地疼。周围的同学渐渐散开，体育课继续进行，但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那些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却像无形的蛛网，缠绕在他周围，让他动弹不得。
　　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题集，封面上沾染了些许尘土。他用力拍打着，动作机械，脑海里却一片空白。刚才那一刻，他失控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暴露了那份被他小心翼翼藏在冰冷外表下的、过于炽热的情感。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
　　放学后，于怀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直到夕阳将教室染成一片昏黄。他不敢去想，那些目光背后代表着什么，不敢去想，流言会以怎样的速度在校园里发酵。
　　教室门被轻轻推开。
　　于怀猛地抬起头。
　　柏然站在门口，左手手腕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于怀，眼睛还是亮了一下。他走进来，在于怀前面的座位坐下，转过身面对着他。
　　“医务室老师说……没什么大事，就是韧带拉伤，休息几天就好。”柏然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于怀依旧苍白的脸色，眼神里带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那个……今天下午，吓到你了吧？”
　　于怀看着他，看着他缠着绷带的手腕，看着他眼底那份纯粹的关心，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问“别人会怎么看我们”，想问“你害怕吗”，但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摇了摇头。
　　柏然沉默了一下，然后用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了于怀放在课桌上、微微蜷缩的手。
　　他的手心依旧温暖，甚至因为受伤，似乎比平时更烫一些。
　　“别怕。”柏然看着他，眼神坚定，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有我在呢。”
　　简单的三个字，像一块投入冰湖的巨石，在于怀心底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看着柏然那双映着夕阳余晖的、无比认真的眼睛，看着他紧握着自己的手，那股冰冷的恐慌，竟然奇异地被驱散了一些。
　　是啊，有什么好怕的呢？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暴露在阳光之下。
　　而牵着他手的这个人，正告诉他，他会和他一起。
　　于怀反手，轻轻回握住了柏然的手。力道很轻，却是一个清晰的回应。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抹霞光也隐没在高楼之后。教室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将两人的身影模糊地勾勒在一起。
　　秘密的玻璃罩已然出现裂痕，外界的风雨似乎即将来临。但在这个昏暗的角落里，两只紧紧交握的手，却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孤勇般的温暖。
　　前路未知，但至少此刻，他们彼此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