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予沉锚》337850

28、突袭？

　　寒假的第一天，于怀是在一种奇异的空洞感中醒来的。没有刺耳的闹铃，没有需要立刻奔赴的教室，也没有……身边那个总是制造各种细小噪音、散发着灼热生命力的存在。冬日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一条苍白的光带，寂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
　　他按照平日的生物钟起床，洗漱，坐在书桌前翻开一本竞赛习题集。公式和符号在眼前排列组合，思路却像是生锈的齿轮，转动得异常艰涩。房间里过于整洁了，每一样物品都待在它应该在的位置，空气里只有书页的油墨味和自己清浅的呼吸声。这种绝对的秩序和安静，此刻却像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发现自己总是在不经意间，侧耳倾听门口的动静，或者看向手机屏幕——尽管他知道，柏然那个赖床鬼，在假期的第一天，是绝无可能在清晨出现的。
　　这种莫名的、带着点焦灼的期待，让他感到一丝羞耻，却又无法抑制。
　　就在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第三道力学分析题时，门铃响了。
　　清脆的“叮咚”声，在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在于怀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浪。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笔的手指骤然收紧。这个时间……会是谁？父母有钥匙，快递不会这么早……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想，带着令人眩晕的力度，撞进了他的脑海。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站起身，走到玄关。透过猫眼向外望去——那个穿着明黄色羽绒服、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糟糟、正对着猫眼做鬼脸的身影，不是柏然又是谁？
　　他怎么会来？他怎么知道自己家地址？于怀脑子里一片混乱，但身体已经先于意识，伸手拧开了门锁。
　　“咔哒。”
　　门开了。室外的冷空气裹挟着少年身上蓬勃的朝气，瞬间涌入温暖却沉闷的玄关。
　　“Surprise！”柏然站在门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大大的笑容，像是把外面微弱的冬日阳光都收集到了脸上。他手里拎着一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盒牛奶和几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鼻尖和耳朵都冻得有点红，眼睛却亮得惊人。
　　“你……”于怀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看着门外不请自来的少年，看着他被寒风勾勒出的、带着鲜活热气的轮廓，一种混杂着惊吓、无措，以及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巨大惊喜的情绪，像海啸般席卷了他。
　　“嘿嘿，我问了体委你家大概位置，然后在楼下碰到个阿姨，说你住这儿！”柏然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像个成功完成了恶作剧的孩子，不等于怀邀请，就自来熟地侧身挤了进来，嘴里还嘟囔着，“外面冷死了！你家里好暖和！”
　　他脱下鞋子，穿着袜子的脚踩在光洁冰凉的木地板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与他家截然不同的空间——过于整洁，过于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于消毒水和旧书的味道，一切都井然有序得……有些不近人情。
　　于怀看着他像一颗突然投入静水的、色彩鲜艳的石子，在自己规整的世界里激起波澜，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确认没有不该出现的东西，然后才有些僵硬地关上门，将寒冷的空气隔绝在外。
　　“你……怎么来了？”于怀转过身，看着已经自发走到客厅中央的柏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给你送早餐啊！”柏然理所当然地把手里的塑料袋举了举，目光却依旧好奇地四处打量，最后落在了于怀身上，笑容里带着点狡黠和讨好，“而且……寒假第一天欸！总不能真的就靠微信联系吧？那也太没劲了！”
　　他说得那么自然，仿佛翻找同学地址、冒着寒风跑来一个从未踏足的地方，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这份毫无道理的莽撞和热情，让于怀心里那片冰封的角落，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我吃过了。”于怀低声说，视线落在柏然冻得通红的耳朵上，心里某个地方微微抽紧。
　　“啊？这么早？”柏然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失望地垮下肩膀，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那你看着我吃！反正我都买来了！”他一点也不见外，径直走到客厅那张纤尘不染的玻璃茶几前，把塑料袋放下，拿出包子和牛奶，盘腿就在地毯上坐了下来。
　　于怀看着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看着他盘腿坐在自家昂贵却冰冷的地毯上，像个闯入精密仪器室的原始人，带着一种格格不入却又无比生动的活力。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去餐桌吃”之类的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在柏然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柏然咬了一口包子，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问：“你爸妈呢？不在家？”
　　“……嗯，出差了。”于怀回答，目光落在柏然随着咀嚼而一动一动的脸颊上，和他羽绒服帽子上沾着的一小片不知道从哪里蹭到的枯叶。
　　“哦。”柏然点点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包子，把那个塑料袋往于怀这边推了推，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对了！你看！”
　　于怀疑惑地看过去。柏然从塑料袋底部，神秘兮兮地掏出了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着的东西。他一层层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了里面——一个巴掌大小、用废弃金属零件和彩色电线手工焊接、拼接而成的小机器人模型。
　　模型做得有些粗糙，焊接点并不完美，线条也歪歪扭扭，但形态却充满奇特的想象力，像从某个科幻废土世界里走出来的小精灵，带着柏然作品里一贯的、野性而蓬勃的生命力。
　　“送你的！”柏然把那个小机器人捧到于怀面前，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又混合着显而易见的期待，“我用我爸工坊里剩下的边角料做的！寒假礼物！虽然……没你那些参考书上的设计厉害，但是……独一无二！”
　　于怀怔住了。他看着那个静静躺在旧报纸上、带着机油和焊锡味道的、笨拙却无比真诚的礼物，看着柏然那双盛满了星光和忐忑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
　　这个空间，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早已习惯其冰冷和秩序的空间，第一次，被注入了如此鲜活、如此……“柏然”的气息。热包子的香气，少年身上干净的汗水味，还有这个粗糙机器人模型的金属质感……所有这些，都像一种温柔的入侵，蛮横地，却又让他无法抗拒地，填满了他周围的空气。
　　他缓缓地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极其小心地，碰触了一下那个小机器人冰凉的金属外壳。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柏然，很轻、很慢地，说：
　　“谢谢。”
　　“它很……特别。”
　　他没有说“好看”，也没有说“喜欢”，但“特别”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已经是对柏然那个天马行空世界最高的褒奖。
　　柏然脸上的忐忑瞬间被巨大的欣喜所取代，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嘿嘿地傻笑着，拿起包子继续啃，仿佛吃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馐。
　　于怀看着他那副满足的样子，再看看手心里那个沉甸甸的、带着柏然体温和心意的金属小机器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热的暖流，从心脏最深处，缓缓流向四肢百骸。
　　窗外，冬日的天空依旧灰白，寒风依旧凛冽。
　　但在这个过于整洁、过于安静的家里，因为一个不请自来的少年，和一个粗糙笨拙的机器人礼物，寒冷的假期第一天，忽然就被染上了明亮而温暖的色彩。
　　于怀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被跨越，就再也回不去了。而这一次，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