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予沉锚》337850

35、开学

　　寒假积蓄的暖意，如同被骤然投入冰河的星火，在高三下学期开学的第一天，便被一种无形却庞大的压力瞬间吞噬。教室后墙上，那面曾经张贴过篮球赛合影和文艺汇演照片的空白墙壁，如今被一张巨大的、红底黑字的“高考倒计时”电子牌所取代。鲜红的数字冰冷地跳动着，像某种不可抗拒的倒计时审判，将每一寸空气都浸染上焦灼的味道。
　　于怀走进教室时，感受到的便是这样一种截然不同的气压。寒假里那些透过手机屏幕传递的琐碎温暖、雪地里笨拙的捂耳瞬间、还有金属机器人冰凉的触感，都被这迎面而来的、近乎凝滞的肃杀氛围冲淡了。同学们的脸上少了几分年前的散漫，多了些沉默的紧绷，连课间追逐打闹的身影都稀疏了许多。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那个靠窗的座位。
　　柏然已经到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前后座嬉笑，也没有趴在桌上补眠，而是坐得比平时端正了些，面前摊开着一本崭新的习题集，眉头微微蹙着，手指间夹着的笔无意识地转动，眼神却有些放空，显然并未完全沉浸其中。
　　当于怀走近时，柏然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尚未调整过来的、属于假期的松散，以及更多被强行拽回现实的怔忡和……某种心照不宣的凝重。
　　“……早。”于怀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
　　“早。”柏然应道，嘴角习惯性地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无力，最终只化为一抹极淡的弧度。他的目光在于怀脸上快速扫过，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便垂下眼，视线落回习题集，手指转动笔的速度加快了些。
　　没有寒假的豆浆，没有挤眉弄眼的搞怪，甚至连那句惯常的、带着点赖皮腔调的“于老师”都没有。一种无形的、名为“高三下学期”的隔膜，在他们之间悄然竖起。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老陈的。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开始讲课，而是站在讲台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却写满压力的脸。
　　“同学们，”老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寒假结束了。玩也玩了，闹也闹了，从今天起，都把心给我收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向后面那面刺目的红色倒计时牌。
　　“看到那个数字了吗？一百多天，弹指一挥间！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你们必须面对的现实！这学期，没有社团活动，没有文艺汇演，更没有多余的课余时间让你们‘自由发挥’！你们唯一的目标，就是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冲刺高考！”
　　“心无旁骛”四个字，他咬得格外重，目光似乎在于怀和柏然的方向若有若无地停顿了一瞬。那目光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惊的穿透力。
　　于怀的后背瞬间僵直，放在课桌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他能感觉到身旁柏然的身体也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心思活络，有些……不该有的念头，也很正常。”老陈的语调放缓了些，却带着更深的警示意味，“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决定你们未来人生走向的关键时刻！任何分散精力、影响学习的事情，都必须给我立刻停止！同学之间，尤其是男女同学之间，交往要注意分寸，保持距离！别让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毁了你们的前程！”
　　他虽然没有点名，但那意有所指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某些被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东西。教室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许多同学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或有心或无意地，避开了可能引起联想的视线交汇。
　　于怀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垂着眼睑，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印刷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老陈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他心底最隐秘、最柔软，也最不堪一击的地方。他几乎能听到周围空气里那些无声的猜测和审视。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课桌之下，那只属于柏然的手，带着一丝犹豫和试探，悄悄地、极其缓慢地靠了过来。指尖先是轻轻碰触到他的手背，带来一阵微弱的、带着凉意的战栗，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带着一种固执的力道，紧紧地握住了他蜷缩的手指。
　　十指交扣。
　　不同于寒假里任何一次心照不宣的牵手，这一次，柏然的手心带着汗湿的潮意，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但那力道却大得惊人，几乎是钳制般地攥着他，仿佛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不容置疑的信念——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放手。
　　于怀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酸涩与暖流交织的复杂情绪汹涌而上，冲得他眼眶发热。他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柏然紧紧握着，感受着那份在巨大压力下，依旧固执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力量。
　　讲台上，老陈还在继续着他的“战前动员”，声音铿锵，字字句句都如同重锤，敲打着少年们本就紧绷的神经。
　　而在这无人可见的课桌之下，在一片肃杀压抑的氛围中，两只紧紧交握的手，在冰冷的恐惧与外界无形的重压下，成为了彼此唯一的、微弱却顽强的支点。
　　开学第一天，高三下学期的序幕，就在这样一种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汹涌、危机四伏的窒息感中，缓缓拉开。倒计时的红色数字无声跳动，提醒着他们，通往未来的独木桥，已经容不得半分行差踏错。而那在黑暗中紧握的双手，能否抵御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还是一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