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予沉锚》337850

37、我帮你

　　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将高三下学期的每一天都勒得变形。倒计时的红色数字像嗜血的兽瞳，蛰伏在教室后墙，无声地吞噬着时间，也吞噬着少年们脸上最后一点属于这个年纪的轻松。于怀和柏然之间那种公开的疏离与隐秘的依存，在日益窒息的氛围中，渐渐演变成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默契。他们像两只在暴风雨中相互舔舐伤口的小兽，所能给予彼此的温暖有限，却谁都无法放手。
　　打破这种濒临极限的压抑的，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又小心翼翼抚平的大学招生宣传页。
　　那是一个被无数试卷淹没的周末下午。于怀坐在书桌前，眼前的物理题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乱麻，公式在脑海里打架，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关键的受力分析点。烦躁如同细密的蚂蚁，啃噬着他的耐心。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对面楼房千篇一律的窗户，像一个个禁锢的格子。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是柏然。这次不是语音，也不是图片，而是一张照片。照片拍得有些模糊，背景是柏然那间永远混乱的房间，焦点对在一张被摊开在画稿堆上的彩色印刷品——一所国内顶尖理工院校的宣传页。页面设计简洁大气，印着现代化的实验室、藏书丰富的图书馆，还有一群穿着学士服、笑容自信的年轻学子。
　　照片下面，跟着一行字，每个字都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于怀，你看这所学校……它的工业设计专业，好像很强。而且……也在A市。】
　　A市。距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城市，飞机需要两小时。
　　于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他点开那张图片，放大，仔细地看着宣传页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那所大学的名字，他当然知道，是他规划中冲击的目标之一，以他目前的成绩，并非没有可能。而工业设计……那是柏然的梦想，一个能将他的绘画天赋、他对机械结构的奇妙理解和那份不受拘束的创造力完美结合的领域。
　　柏然没有明说。但那个地点，那个专业，以及这句看似随意的分享背后所隐藏的、巨大的、几乎不敢宣之于口的期盼，像一道强烈的光，穿透了于怀周遭厚重的阴霾。
　　他拿着手机，久久没有回复。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冲撞，是震惊，是茫然，还有一丝……被这份大胆的、近乎奢望的提议所点燃的、微弱的火苗。
　　冲击同一所大学？在A市？
　　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反抗命运般的疯狂。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在最后这几十天里，爆发出远超平时的能量。于怀需要稳住他顶尖的成绩，甚至更进一步；而柏然，则需要创造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将他那忽上忽下、严重偏科的成绩，硬生生拔高到足以触摸那所名校门槛的高度。
　　这可能吗？
　　于怀的理性在第一时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风险太大，变数太多，成功的概率渺茫得可怜。
　　可是……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手机屏幕上，落在那张彩色的宣传页上，仿佛能透过电波，看到屏幕那头，柏然正如何紧张地等待着，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此刻一定充满了不安和……祈求。
　　他想起天文观测台上那片浩瀚的星空，想起雪地里那双笨拙地捂住他耳朵的、冰凉的手，想起在仓库昏暗光线下，两人紧挨着肩膀听同一首歌时，那份令人心安的寂静。
　　如果……如果未来那片陌生的、充满未知的天地里，没有这个人在身边……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没有打字，而是直接拨通了柏然的电话。
　　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迅速接起，速度快得像是对方一直将手机攥在手心。
　　“……喂？”柏然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明显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背景音很安静，他似乎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于怀握着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灰扑扑的街道，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
　　“那所学校，往年的录取线，比一本线要高九十到一百分。”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的文化课，尤其是数学和英语，至少还需要提高四十分。”
　　他没有问“你疯了吗”，也没有说“这不可能”。他只是冷静地摆出了最残酷的数据。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柏然有些加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一些，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执拗：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很难。但是……于怀，我想试试。”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确信：“如果……如果是和你一起的话……我觉得，我或许……可以。”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于怀心里那堵名为“理性”和“现实”的高墙。
　　和他一起……就可以吗？
　　于怀闭上眼，脑海里闪过柏然在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闪过他画纸上那些充满生命力的线条，闪过他因为解出一道难题而亮起的眼睛。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他所没有的、近乎野蛮的生长力。或许……或许真的可以？
　　一种巨大的、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战栗，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决绝，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好。”
　　只有一个字。
　　电话那头，呼吸声骤然停止。随即，是柏然几乎无法抑制的、带着巨大狂喜和如释重负的抽气声。
　　“真……真的？！”他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
　　“嗯。”于怀应道，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浅极淡，却真实无比的弧度，“我帮你。”
　　不是“我们一起努力”，而是“我帮你”。这是一个承诺，一个将彼此命运更紧密捆绑在一起的誓言。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那种绝望的默契，被一种更具象、更炽热的目标所取代。他们依旧在教室里保持着距离，但眼神交汇时，不再只有安抚和依赖，更多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属于“共犯”的锐利光芒。
　　于怀将他那些条理清晰、重点突出的笔记和错题集，毫无保留地分享给柏然。他利用所有课余时间，为柏然梳理知识点，定制专属的冲刺计划，用最简洁易懂的方式，讲解那些曾经让柏然抓耳挠腮的数学公式和英语语法。
　　而柏然，则像一头被激发了全部凶性的困兽，拿出了比画一幅巨作时还要专注和疯狂的劲头，扑在了那些曾经令他深恶痛绝的课本和试卷上。他不再抱怨，不再走神，眼底时常带着熬夜的血丝，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和坚定。他知道自己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是为了一个清晰可见的、有于怀在其中的未来。
　　课桌下的手依旧紧握，但那紧握不再只是为了汲取温暖和勇气，更多了一种相互砥砺、彼此支撑的力量。他们像两艘在惊涛骇浪中并驾齐驱的小船，朝着远方那唯一可见的灯塔，拼尽全力，破浪前行。
　　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依旧鲜红刺目，压力依旧如山般沉重。
　　但在于怀和柏然的心中，却燃起了一簇前所未有的、名为“我们”的火焰。这火焰灼烧着他们的疲惫，也照亮了那条原本漆黑一片、充满未知的征途。
　　目标：A市，那所拥有顶尖工业设计专业的大学。
　　这是一场豪赌，押上的是他们全部的现在，和那个渴望共同奔赴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