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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冲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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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如同一枚被投入心湖的烧红烙铁,刺啦作响,蒸腾起孤注一掷的决绝与灼人的希望。自那通定下盟约的电话后,于怀和柏然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的状态。那层在压力下被迫竖起的隔膜,被一个共同而具体的目标彻底熔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密不可分的、“战友”般的同频共振。
教室依旧是那个被倒计时牌阴影笼罩的教室,空气里弥漫的也依旧是试卷和焦虑混合的味道。但于怀和柏然身处的方寸之地,气场却截然不同了。
公开的疏离依旧必要,但眼神交汇时,那短暂的瞬间被注入了新的内容。不再是无奈安抚的暖流,而是冷静锐利的确认——像是精密仪器在同步参数,又像是战场上无声的号令。于怀一个微微的颔首,柏然一个几不可察的挑眉,都成了只有彼此能懂的指令:这道题的关键在于受力分析;那个语法点要特别注意虚拟语气;下一节自习课主攻数学卷的倒数第二道大题。
课桌下的手依旧紧握,但那紧握的意味也变了。不再仅仅是汲取温暖和传递力量,更多的时候,那交缠的十指像是在传递某种无形的能量流——于怀的冷静与条理,柏然的专注与爆发力,通过紧密相贴的皮肤,在两人之间循环、增幅。当柏然因为一道反复出错的数学题而烦躁得几乎要揪掉头发时,于怀会用力捏一下他的手指,力道沉稳,像一记定音锤,敲散他脑海里的混沌。而当于怀因为长时间精神紧绷而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时,柏然则会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手背,那粗糙的、带着画笔薄茧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刺激着他保持清醒。
他们的“安全区”也从灰尘弥漫的旧仓库,转移到了更具功能性的地方——放学后空无一人的实验室,或者图书馆最僻静的角落。在那里,他们不再是相互依偎汲取温暖的同伴,而是分工明确、效率至上的攻坚小组。
于怀将他那套近乎苛刻的自我管理方法,毫无保留地应用在了柏然身上。他为他制定了精确到半小时的复习计划,将庞大的知识体系拆解成一个个可以攻克的小目标。他会提前筛选出最具代表性的例题和错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易错点和关键思路,那工整清晰的笔记,成了柏然混乱世界里唯一清晰可靠的导航图。
“这里,能量守恒必须考虑摩擦损耗。”
“定语从句的关系词看先行词在从句中充当的成分。”
“这个历史事件的时间轴,横向对比中外,纵向梳理因果。”
于怀的声音总是平静,甚至有些冷感,像手术刀剖开知识的肌理,精准地剔除冗余,直指核心。柏然则像一块极度饥渴的海绵,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吸收着这一切。他不再抱怨,不再讨价还价,那双总是盛满跳跃色彩和天马行空想象的眼睛,此刻被另一种光芒占据——一种带着狠劲的、不服输的执拗。他会在草稿纸上反复演算同一类型的题目,直到形成肌肉记忆;他会把英语单词拆解成词根词缀,编成荒诞却有效的口诀;他甚至开始模仿于怀的笔记风格,试图将那套严谨的逻辑内化成自己的东西。
过程绝非轻松。挫折是家常便饭。有时柏然会因为连续几次模拟考成绩没有明显起色而陷入短暂的自我怀疑,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般瘫在桌子上,眼神空洞。每到这时,于怀不会说任何空洞的安慰话。他只是沉默地坐在他旁边,将他那些被红笔密密麻麻批注过的试卷摊开,一道题一道题地,重新梳理,声音依旧平稳,不带丝毫情绪,却像一根坚韧的绳索,将柏然从绝望的边缘一次次拉回。
“你看,这里不是你不会,是审题惯性错误。”
“这部分知识点已经掌握了,只是应用不够熟练。”
“下次遇到同类题型,记得先画受力分析图。”
没有责备,没有失望,只有客观的分析和下一步的行动指南。这种绝对的理性,反而成了柏然在情绪漩涡中最有效的镇定剂。
他们也开始共享一些极其细微的、属于冲刺阶段的“仪式”。比如,每天晚自习后,两人会默契地在教学楼下的老地方汇合,不是交谈,只是并肩走一小段路,在分别前,交换一块巧克力,或者一句极其简短的“明天继续”。又比如,于怀会在柏然因为压力太大而失眠的深夜,破例发去一条只有几个字的短信:【睡。题明天讲。】而柏然则会在于怀生日那天,放弃宝贵的午休时间,用速写本画下一张极其复杂的、融合了机甲元素和钢琴键盘的生日贺图,悄悄塞进他的书包夹层。
这些细微的举动,如同黑暗航道上零星闪烁的浮标,微弱,却清晰地标记着他们并肩前行的轨迹,提醒着彼此,他们并非孤身一人。
时间在无数支耗尽墨水的笔芯、堆积如山的试卷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能量交换中,飞速流逝。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像不断收紧的绞索,但于怀和柏然眼底的光芒,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被极限压力淬炼过的、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锐利。
高考前最后一次全市模拟考结束的那天傍晚,夕阳如血。柏然拿着那份终于将总分提升到距离目标院校往年录取线仅差十几分的成绩单,手指微微颤抖。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兴奋地欢呼,只是抬起头,看向身旁的于怀。
于怀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数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几秒后,他抬起头,迎上柏然混合着期待、忐忑和巨大压力的目光。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于怀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不是去拍肩膀,也不是握手,而是用食指,极其郑重地,在柏然那份成绩单上,那个代表着他们共同目标的大学名称旁,轻轻点了一下。
然后,他收回手,看着柏然的眼睛,很轻,却无比清晰地说:
“来得及。”
柏然怔住了。他看着于怀那双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深邃沉静的眼睛,看着他脸上那不容置疑的笃定,鼻腔猛地一酸,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眼眶。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退,然后,重重地、近乎凶狠地点了点头。
没有拥抱,没有更多的言语。
但在那片被夕阳浸染的暮色里,两个少年之间那根无形的纽带,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也是最坚硬的钢材。
最后冲刺的号角,已然吹响。他们像两把被磨砺到极致的剑,剑锋所指,是那个共同约定的、必须抵达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