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后日 ...
-
时间的刻度,在日复一日的平静与充实中,变得温柔而模糊。转眼,又是几年。
于怀参与的某个深空探测项目取得了阶段性突破,团队获得了短暂的休整期。柏然的工作室则刚完成了一个大型公共艺术项目,正处在项目间隙难得的清闲里。某个周五的傍晚,两人都没有加班,默契地早早回到了他们位于城市安静一隅的公寓。
公寓不大,却巧妙地区隔出了两个世界。于怀的书房朝北,安静,整洁,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专业书籍和学术期刊,另一面墙则悬挂着一幅巨大的、装裱精致的星图,那是柏然用细腻的针管笔,花了大半年时间,根据于怀提供的精确数据,一笔一笔绘制而成的猎户座星云。书桌上,除了电脑和文献,那个金属小机器人旁,又多了一个透明的小小生态瓶,里面有几株翠绿的鹿角蕨,是柏然某次逛花市时顺手带回来的,说“给冷冰冰的物理学家添点活气”。
朝南的,则是柏然的创作间兼客厅,光线充沛。这里更像一个微型的创意工厂,墙面钉满了灵感草图、色卡和世界各地旅行带回的奇特小物件,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摊着未完成的设计稿和各种建模工具。房间一角,安静地立着一架黑色的电子钢琴——于怀送的,让他“在色彩和线条之外,也能捕捉声音的轨迹”。钢琴盖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那年纳木错湖边,郝明哲帮他们拍下的合影,两人裹着羽绒服,并肩站在星空下,笑容有些模糊,眼底的星光却清晰可见。
厨房里飘出食物的香气。今晚是于怀下厨。他系着一条深蓝色的围裙——柏然买的,上面印着夸张的、卡通化的爱因斯坦吐舌头头像——动作熟练地处理着食材。他的烹饪如同做实验,严谨,讲究步骤和配比,做出来的菜式或许不够惊艳,但味道总是稳定而妥帖。
柏然盘腿坐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面前摊开一本新的速写本。他咬着铅笔末端,眉头微蹙,似乎陷入了某种构思的困境。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微卷的发梢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吃饭了。”于怀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平静无波。
“哦!来了!”柏然像是被惊醒,扔下铅笔,赤着脚啪嗒啪嗒跑过来,很自然地凑到锅边嗅了嗅,“哇,香菇鸡汤!于老师赛高!”他伸出手想偷一块鸡肉,被于怀用锅铲轻轻敲了下手背。
“洗手。”
“知道啦——”柏然拉长了语调,乖乖去洗手,回来时帮忙摆好了碗筷。
简单的三菜一汤,两人相对而坐。柏然吃得津津有味,嘴里塞着食物,还不忘含糊地讲述他今天在工作室的趣事,哪个实习生又闹了笑话,客户对方案提出了什么奇葩要求。于怀安静地吃着,偶尔应一声,或者在他讲得过于眉飞色舞时,夹一筷子青菜放到他碗里。
饭后,于怀收拾清洗,柏然负责擦干归位。这套流程他们已默契得如同呼吸。
夜色渐浓,城市的灯火在窗外连成一片温柔的星海。两人没有开电视,也没有各自钻进书房或创作间。于怀在钢琴前坐下,翻开琴盖,弹奏起一段舒缓的、即兴的旋律。音符在宁静的空气中流淌,像是月光,又像是穿过林梢的微风。
柏然没有画画,而是抱了个靠垫,坐在钢琴边的地板上,背靠着钢琴的侧板,闭上眼睛静静地听。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毯绒毛上轻轻划动,仿佛在捕捉那些看不见的音符。于怀的琴声,对他而言,早已不是单纯的音乐,而是一种恒定、安宁的背景,是他内心狂野色彩世界里,那道永远清晰稳定的坐标线。
一曲终了,余韵袅袅。
柏然没有睁眼,只是向后仰了仰头,后脑勺轻轻靠在于怀的腿上。
“于怀。”他唤道,声音带着听琴后的松弛。
“嗯?”
“下个月,我可能要去南方的工厂跟一下新材质的打样,大概一周。”
“好。天气预报说那边那几天有雨,记得带伞。工厂环境杂,注意安全。”于怀的回答平淡,指尖却无意识地,轻轻梳理了一下柏然额前垂落的、柔软的发丝。
“知道。”柏然舒服地喟叹一声,像只被顺了毛的猫。他顿了顿,又说,“那你呢?下个月好像要开那个国际研讨会?”
“嗯,线上参加就可以。”于怀的手指停在他发间,“不影响。”
简单的对话,交代着彼此即将短暂的分离和平凡的日程。没有依依不舍的缠绵,也没有过度担忧的叮嘱,只有一种扎根于日常的、笃定的信任与牵挂。
沉默了一会儿,柏然忽然笑了,笑声低低的,带着点怀念的味道:“于怀,你还记得高三那次,老陈在讲台上说‘注意分寸’的时候吗?”
于怀的手指微微一顿。怎么会不记得?那是压力最大、前路最迷茫的时候,也是他们只能依靠课桌下紧握的双手汲取勇气的时刻。
“记得。”他低声说。
“那时候,我真怕。”柏然睁开眼睛,望向窗外璀璨的灯火,目光却仿佛穿过了时间,回到了那个闷热的、令人窒息的教室,“怕被发现,怕被分开,怕……没有以后。”
于怀没有说话,只是放在他发间的手,轻轻往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柏然转过头,仰起脸看向于怀。客厅温暖的灯光落在于怀脸上,柔和了他惯常清冷的轮廓,镜片后的眼眸深邃而平静。
“但是现在,”柏然的眼睛里慢慢漾开一种无比柔软、无比满足的笑意,那笑意驱散了所有回忆带来的阴影,只剩下眼前真切的暖光,“我们现在,有‘以后’了。而且,还有很多很多个‘以后’。”
他的语气那么自然,那么确信,仿佛在陈述一个像日出日落般永恒的真理。
于怀看着他,看着这个历经时光,眼中星光却愈发璀璨明亮的爱人,心底那片曾经被他小心翼翼守护、如今早已被他全然占据的柔软之地,涌起一阵温热而澎湃的潮汐。他没有说“是的”,也没有说“会一直有”。
他只是微微弯下腰,在柏然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很轻、却无比郑重的吻。
像是一个盖章,一次确认,一个无声的誓言。
柏然闭上了眼睛,嘴角的弧度弯得更大,伸出手,握住了于怀垂落在他肩头的手。
窗外,夜色温柔,万家灯火。窗内,琴声已歇,爱意无声流淌。
他们的故事,早已脱离了惊心动魄的轨道,融入了这静水深流般的日常。没有传奇般的波澜壮阔,只有一饭一蔬的相伴,一言一语的懂得,和无数个这样普通却闪着微光的夜晚。
而这,或许就是穿过漫长岁月和浩瀚星河后,关于“永远”最踏实、最美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