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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独栋公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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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利泽正打算乘胜追击,逼问出嫌疑人心虚的原因,下一秒就被打乱了节奏。
“不是我主动要灌他们酒的,事实上,应该反过来。”卡安脸色青白,似乎想起什么悲惨往事,“我说过别喝了,但是他们坚持要放倒我,太烦人了。”
说什么呢?芬利泽眨动右眼调出资料,确有其事。他们找俱乐部要过092包厢的消费单,十二个人喝下四十六瓶以琥珀浆为代表的烈酒,实在荒唐。但这和她想要获知的情报无关。
“当时我也的确觉得,该停手了。但他们那群人……不知道您有没有接触过,那群人喝醉了之后更是禽兽不如,我也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你们喝了多少?”芬利泽突然有新灵感,或许药物的效果与烈酒同样有关。
卡安按着太阳穴回想片刻:“他们六个人,拼我一个。我喝了大约,二十四瓶?他们和我差不多,真够拼的。”
芬利泽下意识想斥责“严肃点,别吹牛”,但看嫌疑人神色,全然没有吹嘘的轻浮和傲慢,反而隐隐有对“挑战者”的称赞。俱乐部在会员隐私这事上很强硬,他们没有拿到包厢内部的监控。不过服务生的口供中,也确实提到了遍地醉鬼和污物的地狱景象。
“六个人?”芬利泽抓住关键,“当天还有谁在?”
“我,我男朋友,发起人扎哈尔詹第。还有他的六六大顺小弟,和我喝酒……对,我记得还有三个眼生的,是他们找来‘玩’的。”
“玩?”
卡安脸红了:“那个意思。我先把那几个混的都喝倒了,没进行到那步。在他们第二轮之前,我和男朋友就已经走了,这和我们可没关系。”
“那三个人喝酒了吗?”芬利泽才不管少爷们清白与否,她满心都是与真相更进一步的喜悦。
可,卡安挠挠头,犹豫了:“没有和我喝,只能这么说。那几个人倒下之后我也睡着了,再醒来所有人好像都躺着。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在我之前醒来,又做了什么。”
芬利泽要求他把所有记忆一五一十讲出来。卡安也不吝啬,把自己照镜子看皮肤状态下降悲从中来、痛定思痛决心一刀两断、殴打男朋友胃部致其呕吐、跑到天台接家长电话(未果)、和扎哈尔詹第打嘴炮、第二轮的披萨太重口让他犯恶心、弄脏地板球台落荒而逃,全部倾囊相授。
警探装作很感兴趣地听他讲完,找出其中的关键:“在你外出梳洗的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看过包厢里的场面?”
“我男朋友中途回去了,薄荷烟可以担保他当时几乎没有意识。扎哈尔可能也在……我忘记第一次醒时他在不在包厢了,总之他肯定是最清醒的那个。对薄荷耐性强,不喝酒。我看第二轮多半也是他撺掇的,那几个喝完哪儿还能动脑子呢。”
卡安说着,面部逐渐僵硬,颤巍巍地问警探:“听您这么问,该不会……真有人喝死了吧?我真的没有进行过任何劝酒行为!”
“没有,”芬利泽眉弓上挑,嘴巴下撇,“您放宽心。”
“那就好。”卡安对她微笑。车窗被敲响,芬利泽摇下玻璃,嫌疑人的专属AI正在外面瞪她,还在自己头上变出五个大字:差不多得了。
“你车里那个是我本体的驾驶员。纳尔太窝囊,我不指望他;小铃兰又在你手底下工作,我知道她不能做决定。所以我来亲自拜托你不要非法囚禁他,除非他确实与某起凶杀案有关联。”AI说出精心准备的大道理,末了对警探补充:“当然如果他确实是杀人凶手,你就把他带走吧。不用还。”
芬利泽哭笑不得,这次加上几分真心,对嫌疑人赞赏他专属AI的独特个性。卡安露出个比哭还苦的笑脸,感谢她的夸奖,并且希望她的捧场能适可而止——纳尔已经想好了更多腹稿,就等着他俩接话呢。
“可以了,纳尔,安静一会儿。我待会儿就去找你们,然后我们回家。”卡安把AI哄走,正迎向警探锐利的视线。他摊手,表达自己也没更多秘闻要讲:“所以,到底发生什么,还劳烦您专门来找我呢?”
“您真的不知情?”警探抱臂,坐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色。
卡安摇头,做最后的剖白:“看气氛,大概是有人死了。我也就知道这些,还是刚刚您告诉我的。”
芬利泽察觉到他已经开始不耐烦,决定今天可以见好就收。她打开门,在“客人”临走时抛下重磅炸弹:“事实上不是有人死了,卡安·多茵先生。死因暂且不能透露,不过,活着离开那间包厢的只有三个人。您,您的男朋友塞穆伊·梵,还有扎哈尔詹第。”
“是吗。”卡安很冷淡。既不惊讶,也不恐惧,更不关心,对此事生出的情感之贫瘠,甚至让他不认为粉饰言辞表达遗憾是有必要的。
听见这句回复,警探当然能明白他们都在假意关心死者的性命。眼前这位年轻的少爷能耐着性子交流,也无非是不想和“脏东西”有牵扯,她怀着莫名的亲近感与他握手,留下交代:“如果有任何疑点,麻烦您联系我。”
腕上的终端在彼此接近时交换地址。芬利泽确认他能发送信息后,开着圆面包车扬长而去。在车库与地面交界,那辆车受光照,外型材质变得像晶莹剔透的硬糖。卡安还是第一次见,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AI来到他身边,斜眼瞪他:“你感情上看得挺开哈。”
“说什么呢。”卡安抹了把它脑袋,跑车自动驾驶,慢悠悠地到他身边来。“走吧。”他把金属火柴人放进副驾驶,让那家伙忙着感到新奇,自己赶紧掌握驾驶权,以防AI再作妖。
金属红的车体逐渐驶入光芒灿烂的地表,周遭路过的学生递来微妙视线,刺痛了卡安惯于夜行的心脏。他这才想起,原来这辆车一次都没在白天跑过,而他也从没有仔细看看地面上独属于界二一的风景。
“你怎么了?”AI问他。
唉。卡安无声叹气,摸摸小火柴人的圆脑壳:“其实我当初没想要跑车。”
“你后悔了,”AI点他,“你要把我丢掉了!”
卡安赶紧安慰它:“没有,我丢你干什么?有你在多有趣啊。就是感觉挺新奇的,风景真好。”
上海滨行道后,主体AI接管了操纵,方便卡安观赏海天一色的通透碧蓝。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一丝阻碍,开阔、辽远的海仿若直接通向世界尽头;奶白的沙滩从行道上看仅露出一牙,偶尔有人从阴凉处径直冲向水中,在果冻状的波浪上静静漂浮。天空偶尔像揉皱的玻璃糖纸,透露出漂浮在平流层的虹色棱镜,它们将阿卡萨尔原本冰冷的银光扭转为金与红,从而拥有“暖洋洋”的视觉。穹顶那颗极其硕大的,占据二分之一天空的恒星周围,盘旋着“云的跑道”,核心工程“母体之臂”像纤长苍白的昆虫指节,孤零零地从恒星背面伸出。更多目不能及的蜜虫似的无人机围绕在她身侧,持续积蓄热能,以便某天重新开始工作。
而在车又奔驰过四座古哨所后,无尽的海逐渐被填埋岛取代。蛛网状的立交桥先是一座,然后成片连天地出现在头顶,让副驾驶不停出片的AI惊叹连连。
前方,以八十八层为平均数的黑曜石系列悬浮大厦,以白云为灵感的牒状独栋公寓,还有千奇百怪,闪闪发亮的设计师款连锁房源,分别霸占了立体居民生态区的下层、上层和中层。
它们泾渭分明,风格不肯杂糅,却又构成了一个和谐友爱的整体。
驶过门界,区域管理核心接入系统,在车内播报:欢迎回家。都市云林永远是您的不二之选。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卡安有点尴尬,好像之前他每次回公寓,都在车上睡死了。副驾驶的火柴人也特别兴奋,长出了硕大的大炮镜头到处留影,人类觉得有意思,调侃道:“你也是第一次见?”
“是啊,”AI说的话让人很羞愧,“我平时都在后备箱啊。纳尔才是主机,不过他得帮你开车。”
卡安又想说“智能系统怎么也有开车不走神”的道理,但紧接着操作系统就被车载的大纳尔释放。他顺从地握住操作盘,跟随仅有一次亲自开车到公寓的记忆,在Z2路口转换为飞车模式,向自家小院飞去。
两个纳尔我一言我一语地交流起来,主要是数落人类竟然足足十二天不沾家,还不如野猫。直到卡安威胁他们“不观景就回来开车”,才成功让车载的那个闭嘴。
“我要不要给你们起个名字?比如车上的是大纳尔,变形载体上的是小纳尔?”他向AI征询意见。
火柴人又骂他:“愚蠢的人类。我们都是纳尔,而纳尔只是你们给我们的第一重定义。再说了,同样都是纳尔,有什么大小之分呢。”
卡安有点委屈:“你刚刚还说车上这个是主机呢。”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AI长出柔软一点的金属手,拍拍他,“哪天我变成主机就请你吃饭。”
他们一路开到黑曜石大厦甲九十九号上空,“葳蕤公寓”的管理员从长着翅膀的小木屋里探头,先确认车牌,再看向驾驶位,感慨道:“您可算回来了!”然后如释重负地在笔记本上打勾。
见卡安疑惑地打量他,管理员嘿嘿一笑,展示自己精心装饰的黑粉色水晶套壳,还有同样改造思路的签字笔,害羞地说:“我比较喜欢纸笔的触感。”
卡安微笑着点点头,先想的是“这是谁啊”,再想的是“谁问你了”。他猜想左不过是中介或者家人额外嘱咐了什么,逮不住自己就专门为难人家工作人员,顿时有了歉意,顺着管理员的本子攀谈几句。
果不其然,管理员聊着聊着就扯到他这几天的委屈上。
“看您这么通情达理,真是再好不过。要知道前几天中介来催我,要出勤表的时候,我都惊呆了——这年头哪个留学中介还管得这么宽呢,您说是不是。”
卡安又心说,你觉得他管得宽那还帮他管,不就证明你也管得宽吗。但当被接引着来到独栋公寓门口,看到自己从未在意过的小花园里竟然盛开着节令植被,其中一角贴心地用花枝摆出他登记在网页的昵称时,喜悦与愧疚同时堵住喉咙。
“谢谢……是你帮忙的吗?真厉害,这也太漂亮了。”他看着编织成阿卡萨尔星系环,正在院子正中央华丽悬浮的星星草,发自内心感慨。“是不是太麻烦您了?”他印象中的花园管理也就是浇浇水,修修草,从来不见这样园艺大家级别的热切。
管理员捏着小本子,紧张地等待他反应。看到他一下变得柔软,圆胖矮小的中年人抿起嘴,嘻嘻地接受了夸奖:“不麻烦,我也喜欢做这个。星星草下周就过季了,同样的造型可以换成灯笼草。如果您觉得写名字羞耻,我也可以把插花再改成图腾、徽章,什么都行。”
中年人指着对门给他看:“您看邻居这一户,是个高中生,早出晚归,和您正好岔开作息。他就不喜欢把昵称做成草雕,我就给改成了他最喜欢用的游戏角色。”
卡安顺着他手指看去,没看见什么角色,只看见一帘可怜的破碎的白布,挂在花园前,上面写着:别再雕了!求你了,大哥!
“哎呀,这孩子,”管理员把笔塞进本子套,颠颠地驾驶飞屋飘过去,把白布揭了,“这下就能看到了。”
怪不得管理员这么执着让他“出勤”呢。
卡安突然想明白了,管理员与中介根本没有什么共同利益,却同样执着地希望他回来住,就是想让他在星星草过季前欣赏园艺大作。而当他仔细看去,除开自己这一家,相当多门户的花园前都遮遮掩掩的,用柜子、屏风、告示版、小雕像……
他视线下移,与邻居家门口用草地雕出的闪亮美少女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