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成计划》脑冰鲨

6、挑衅

　　“有什么要紧事？”卡安抱臂倚在门框上，把房间内的景象挡住大半。纳比·莱迪兹按他肩膀，试图推开，却感觉触碰到一块又沉又硬的巨石，讪讪收回手。

　　“我和你没话说，塞穆伊人呢？”

　　纳比叉着腰，鱼刺似的眼睛努力瞪大，在昏暗的室内找大个子的身影：“莱迪兹教授生气了。无故缺勤，有你好受的。”

　　“诶，别瞎看，”卡安伸手盖住他的上半张脸，“我就站在你面前，和谁说话呢。”

　　纳比踮脚避开遮挡，持续朝房内喊话：“我早和你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你怎么还没和这货分手？”说完就溜，临走再次表达了“莱迪兹教授异常生气”的主旨思想。

　　卡安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塞穆伊从卫生间里悄悄探头，用气声问：“他走了……？”

　　“嗯，走了。”卡安关上房门，拍拍他，抬臂时露出腹部一小片皮肤。塞穆伊伸手摸摸，他的手冰凉，惹得卡安腰直抖。

　　他们脑袋凑近，又暗戳戳啃了一口。塞穆伊从衣橱里拿出经典套装，格纹衫牛仔裤黑框眼镜全装备上，头发一梳，略显颓靡的神色仿若他昨夜通宵研学的铁证。

　　卡安难得害羞，偏过头去清嗓子。等他回神，手已经自己长了脑子似的跑到人家胸口去，假意整理领子。

　　“抱歉，我必须得去……莱迪兹教授发起火来还挺可怕的。”塞穆伊把下巴垫在恋人头发上，紧紧拥抱，“如果晚上有时间我再联系你。备用钥匙在抽屉里，我得走了。”

　　大个子风风火火，出门时还绊了一跤。卡安随后拉开窗帘，炽热的阳光刺得眼疼，赶紧闭目缓神。晴空万里，天高无云，正是做清洁的好日子。他从旧衣篓里拎起昨日塞穆伊换下的黑色皮衣，拿到阳台上，对准阳光就看到袖标处隐藏的“JZ”暗纹。

　　这种暗纹使用中央星域出产的“百足首药水”蚀刻而成，在阳光下，只有经过特定视觉编译的眼睛能识别出其中的奥妙——就像蝴蝶振翅时恍然的辉光，一层蓝紫色的幻影笼罩在暗纹上。

　　蚀刻技术和药水都造价高昂，通常用来识别身份，给予该看到它们的人一种初步警示。此刻却只用来雕刻扎哈尔·詹第这种人的签名，让卡安倍感讽刺。他给楼下车位里休假的AI打了个电话，问：“帮我查查，现在蝴蝶蚀刻能给普通人用了？”

　　AI发出用吸管吸液体的响动，天知道它能喝什么呢！“我记得不能啊……”它罕见地沉吟着，十几分钟后才给回信，“没有文法，倒是有别的：《迪森议员首谈开放订单制——新时代技术部的降本增效与革新之路》。没有任何主流媒体刊登她这次的评论，我在新辉者联合传媒的邮箱里找到的。”

　　“迪森？哪一个，诺威还是兰杰利？”

　　“兰杰利·迪森。”

　　“稀奇。她一向是隔离主义者，怎么突然为放开编译技术鞍前马后了？”卡安挠头，这倒符合詹第的调性——喜欢赶“不太合法”的潮流。恐怕再过不久，百足首药水和蚀刻纹章就能成为夜店圈子的新玩物。

　　主要为男友的身体健康考虑，卡安翻箱倒柜，一共找出三件玩了同样把戏的衣服，都是皮质，用帆布袋装好。AI上来接他，顺嘴吐槽：“你真不介意？”

　　“我介意什么，”卡安帮塞穆伊锁好门，袋子交给变形成金属火柴人的AI拿着，“扎哈尔借他挑衅我，他不介意已经很好了。”

　　“噗嗤，你还真自信。”AI嘲讽道，笑声非常刻意。

　　“这就是最糟糕的一种可能性。扎哈尔知道了我的身份，用编译者的方式挑衅……要是他不知道我能看到，那送塞穆伊这些打了标的衣服干什么。”

　　AI啧啧称奇：“所以我才说你意识过剩。他就一普通人，不可能懂你们赘生人的‘江湖道义’。也许他只是用自以为的新奇玩意儿向你男朋友示好呢？”

　　说完，长出一只圆溜溜的单眼，贱兮兮地打量卡安。人类没心气和他斗嘴，随意解释道：“这标记塞穆伊又看不到。有些人就是这样，光是想象打败我就有快感。”

　　“天啊。”AI感慨。

　　它还不适应双足行走，两只金属脚走在地板上噶愣噶愣响。卡安走得很快，它跟在后面，看人类手中的水晶钥匙扣闪来闪去，心头火起，突发奇想扫描一下，却有出乎意料的新发现。

　　“我找到几张有意思的照片，你想看吗？”

　　没等卡安回答，它先一步共享，等待人类遭受背叛后的隐忍复杂。照片中，扎哈尔与塞穆伊勾肩搭背、嬉皮笑脸，站在新校区中央广场的大榕树旁。

　　但卡安只是两指放大，确认照片中扎哈尔腰带旁挂着的，和自己手上的是同一只水晶羽雀，挑起嘴角露出了然的笑意。

　　他拍了下金属火柴人的圆球脑袋，老神在在地溜达到车库。AI紧跟在他身后，吵吵着：“喂，你仔细看过没有。讨厌的家伙比你先来，甚至戴着你男朋友给的情侣饰品哦，这你都不在意？”

　　“五六年前的照片嘛，都已经过去了。”

　　“感情上看得挺开，”AI不满意他的态度，“你不吃剩饭，而且连公寓也不住二手的。”

　　卡安纠正它：“人和物品不一样。而且我不吃剩饭，是因为我会吃干净，不剩饭。每次都让我多点一份观赏用的是谁，不会是现在长着愚蠢的金属球脑袋，还把自己做成扁平足的某个号称全智能AI吧？”

　　AI嘟嘟囔囔，情绪低落，卡安补充道：“你不是物品。”它一下子洋洋自得起来。

　　“你夸我我也不会喜欢你的，”AI语气欢快，重新做了脚，走得更稳，“谁会喜欢一个从出生起就自动拥有的主人呢。”

　　人类断定它多半没有经历过“三项原则测试”之类的入市质检。中介一向轻视那些“庸俗”规矩，作为他的造物，纳尔有个性也合理……但不合法。

　　“外人面前你可别老这么说话。”卡安语重心长地嘱咐它。AI骂骂咧咧的，说他比老板还像大家长，年纪轻轻活成一副早该被历史淘汰的模样。

　　卡安心情这才复杂：“中介不管你？你没去过智能学院？”AI抬眼嗯哼一声，人类便断定那中介定然把自己也用作训练的一环了。

　　最初见到纳尔，他的专属AI，是在中介的仓库。那间废弃的巨大的铁皮箱子乘着橡胶筏沿海流而来，路过港口偏僻的角落，中介的中介则趁着这段尚可称为“搁浅”的时间搭好桥梁，为顾客送货。

　　“快点，”那个荧光皮肤的海女催促他，“最近查得严，我不能赔上家当。”

　　他握住她伸出的纤细手臂，两步攀跃过五米高的橡胶胎，登上水平面。一辆闪闪发亮的金属红伊拉文轻量超跑停在匣子里，海女把钥匙拷贝到他终端上，然后展示了删除源文件的过程。

　　她急切地推着客人，叫他赶紧开车走人。卡安当然也不想平白无故害她被罚，握住方向盘，验证基因信息……这时显示屏上突然睁开一双由数字“1”组成的眼，懵懂地打量周遭。终端接收到匿名信息，卡安打开，文字写着：“礼物。祝顺利。”

　　“呃，你好？”他试探性地和这个新生命打招呼。AI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会儿，恶狠狠地送他一个白眼。本应如电影般感动的场景急转直下，卡安闷气，一脚油门冲向海滩，结果把保险杠撞歪了——自此，他们结了梁子。

　　不过现在他们关系好多了。卡安说它不像物品成功切中这个年轻智能的小心思，它愉快地哼着歌，听起来很像极速刺猬的主题曲，但不是。

　　“刺与刺之间是我柔软的心，豺狼饱餐过我妈妈的肺……”唱着唱着，AI伸出胳膊，长出左手手指，指向跑车周围徘徊的陌生人。她梳着鎏金发髻，身着运动人士几乎人手一件的防晒连身衣，双腿被恐鱼皮凉感瑜伽裤裹住。见一人一火柴人靠近，她挂上微笑，快步逼近。在他们身前三步，陌生人停下，手中展示出绘有界域警署署徽的证件。

　　卡安着重观察徽记，没有不详的蓝紫光晕，放心下来。“您可以叫我芬利泽，”陌生人伸出右手，“有些事需要您配合，方便换个地方说话吗？”语毕，不远处一辆圆面包车亮灯，啾啾叫起来。

　　“你怎么能上我之外的车！”AI叫起来，跑到车本体周围，“纳尔，你去哪儿了，出大事了！”

　　芬利泽对卡安打趣：“它还挺个性的。”但并不如她所想，只是个放松气氛的笑话。嫌疑人明显紧张片刻，这加重了她的怀疑。“我们上车谈吧。”她邀请道。

　　顶着专属AI的幽怨“目光”，卡安坐上了芬利泽的圆面包车。它比跑车更宽敞，内部装饰着淡雅的贴花和晶莹的小风铃。除驾驶座外，后方的四人座改装成了长椭圆茶晶茶几和半环式糖果色小沙发，车主人让他随便坐，甚至送上了一杯由车载AI“小铃兰”调配的果昔。

　　“谢谢。”卡安接过，顺手放在茶几上。芬利泽在他对面，翘起腿，双手抱在小腹前，惬意地躺进沙发，看上去就像个心理咨询师。

　　但不同之处在于，她目光炯炯，充满侵略性。

　　“卡安·多茵先生，我想向你请教一下，在海滨俱乐部发生的一切。”

　　很显然，在她说明地点后，嫌疑人眼神游移，喉结滚动——这让她对自己的方向更有信心。虽然她没兴趣给社会渣滓申冤，但上峰很关注此次行动，她得抓住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