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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穷困潦倒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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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滨近日以来雨下的连绵不绝,城市朦胧美丽。
而我租的阁楼房间在铁皮的屋檐下,每逢雨夜叮咚声便彻夜敲打着头顶,半夜睡不着,总是让我惊醒,捂住了耳朵,昏昏沉沉。
推开那扇会卡住的窗,就能看见港口的庞大起重机,黑沉沉的,沉默地伸向横滨的天空,傍晚时海边烟霞弥散,无比美丽。
入夜后,远方的仓库地带偶尔会升起红光,有时候还有爆炸声。
听说那是港口黑/手党在活动。
这里是危险了那么点,但比我曾待的乡下好多了,至少有很多工作机会。
这是我唯一能安慰一下自己的地方。
我是一个穷人。
我穷的兜里响叮当。
我从乡下来到这座城市,既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寻找我仅剩的亲人,三年前我的哥哥来到了横滨,再也没有消息了。
横滨太大了,我找不到他。目前在一家便利店中做着收银的工作,勉强糊口。
便利店二十四小时都开着,到了凌晨该交班的时候,我接过了一位醉汉湿漉漉的钞票。
男人的风衣下摆隐约露出深色痕迹,看起来像是血迹。我将找零放在柜台上,他嘟囔着什么走了,这个人大概也是与黑暗面有关的人物,但那与我无关,在这里就不要有多余的好奇心了。
我的写作通常在收银台底下进行。
一本百円店买的笔记本,用透明胶带缠了又缠。
写的山涧里冰凉的手,写神神鬼鬼,天神巫女,救世主与殉道者,温泉与雨,夜行妖魔。
总是各种幻想文学,无聊无趣,最后以死亡为尾,因为我想不出后续就会把所有人写死。反正也没有读者,所以就这么打发时间。
那些句子在或喧闹或嘈杂的长夜里诞生,到了灵感枯竭实在写不出来时,我就看窗外。
穿西装的男人们快步走过,涂着鲜艳口红的女人在电话亭里笑,野猫窜过了堆满垃圾袋的后巷又撞翻垃圾桶,铁皮罐子倒了一地。
下雨时天是暗沉的,湿漉漉的,粘稠冰凉的,天晴后微光就从乌云穿透而来,天神下凡般开了个洞。
而横滨把一切都吞进去,它接纳所有,也接纳了穷的兜里响叮当的我。
雨停歇的黄昏,我听见楼下的动静,从楼上的窗子探出头。
楼下的房门敞开,几个孩子围着一个穿沙色外套的红发男人进进出出,抱着装食材的纸袋。最大的女孩仰头时看见我,用力挥了挥手。
后来我相熟了我才知道,这是他收养的五个战争孤儿。
“是新搬来的邻居吗?”某天在狭窄的楼梯相遇,他侧身让路时问道,声音平淡,手里还提着超市打折的鸡肉和一大袋胡萝卜,看起来是非常居家的男人。
他的名字叫织田作之助。
后来渐渐有了交谈,多是在晾衣服的天台,他知道我在写作后,灰蓝色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写作啊。”他重复了一遍。
那语气不像惊讶,更像确认了某件早已知道的事,也可能是性格使然。
真嗣他们很快把我当成了楼上的姐姐,咲乐会拿着蜡笔画给我看,幸助则热衷于分享他收集的玻璃弹珠。
他们的房间里很吵,跑动的脚步声透过薄薄的地板传上来,但奇怪的是,那嘈杂并不让人讨厌,反而像背景的白噪音。
某个加班回来的深夜,我看见织田先生独自坐在防火楼梯上发呆,他望着远处港口的方向,十分平静。那一刻我莫名觉得或许他也有一本写不下去的书。
……
……
……
我盯着报纸上那几行铅字看了很久。
原来铅字印出来的句子是这样的。
每个字都显得陌生,是我自己写的东西,但我突然有一瞬间有些看不懂了,组合起来一个字也不理解了,这东西果真是我写的吗。
稿费汇单夹在报纸里,一起送来了。数额不大,唉。
我把汇单对折再对折,塞进钱包最里层的夹缝。非常高兴,尽管我没有什么才华……唉,给点钱就行。
黄昏时分,我拿着那份报纸在楼梯口徘徊。孩子们的喧闹声从织田先生的门缝里溢出来,咲乐在尖声笑着什么,幸助似乎在追跑。
我举起手,在即将触到门板时又停住,脑海中回想着那几行铅字,突然觉得身体轻飘飘,像个贸然的闯入者,我好像和人家不熟,只不过是见了几次面,遇到什么事会搭把手的关系。
门自己开了。
织田先生拎着垃圾袋站在门口,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攥得有些发皱的报纸,侧身让开,很自然的说,“进来吧,刚好开饭。”
我们都是不太有钱……好吧,都是是很贫穷的人。
我穷是因为我本来就穷,织田先生穷是因为养着几个孩子。
到这里蹭吃蹭喝我很过意不去,又飞快的上楼,从家里拿来了一盒草莓,是昨夜便利店打折的草莓,给孩子们。
屋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比我的阁楼明亮许多。
五个孩子围坐在矮桌旁,桌上摆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咖喱,金黄色的土豆块和胡萝卜在浓稠的酱汁里,看起来非常美味。真嗣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腾出一个位置,表情兴奋,织田先生盛了一盘咖喱饭递过来。
吃完饭后我帮织田先生刷碗,孩子们在外面收拾餐桌。
“那个。”我发现我的声音在颤抖,有一些紧张,“我写的……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