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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真假观音命 ...

  •   孟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交往不到三个月,就结了婚。不到半年,就有了小逝……”老人的眼泪无声地滑过深刻的皱纹,“本来……要是能这样过下去,也许……也许也就罢了。可就在她怀着孕,肚子都显怀的时候……那个天杀的大师!他突然又改口了!当着好多人的面,说算错了!她根本不是菩萨命!是……是顶尖的克夫命!”
      孟灾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个男人……当场脸就变了!之前就算不耐烦,好歹面子上还过得去。从那以后,连装都懒得装了!嫌弃,厌恶……她受不了啊……好好的日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她跟他闹……想要个说法……却……却招来了毒打!”
      外公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浑身都在发抖。
      “那个时候……她还怀着孩子啊……我的女儿啊……我们都以为……小逝肯定保不住了……那么重的毒打,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可这孩子……”老人望向里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惜和一种近乎敬畏的复杂情绪,“他命硬啊……硬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后来……有些知道内情又看不下去的人,私下里偷偷说……说他妈妈哪里是什么菩萨下凡……分明是……是“妖神观音”带着他的供品冲出了无间,有供奉才有法力,那个供品指的就是还没出生的小逝……”
      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遥远的车流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孟灾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又仿佛在瞬间沸腾!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愤怒和心痛!
      原来是这样!
      原来所谓的“菩萨命”,是一场如此荒诞、残忍的骗局!
      原来余逝的出生,竟被扭曲成了“供品”!
      原来他从小到大承受的所有厌弃和暴力,其根源竟是如此可笑又可怕的迷信和人心的凉薄!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死死锁在里间床上那个熟睡的身影上。月光透过窗户,勾勒出余逝苍白的侧脸和脆弱的脖颈。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仿佛还在抵御着来自梦境或现实的痛苦。
      孟灾的心疼得像被撕裂开来。他看到的不再只是一个受伤的少年,而是一个从生命孕育之初就被诅咒、在暴力和恶意中挣扎着存活下来的灵魂。他的顽强生还,没有带来喜悦,反而成了母亲悲剧的注脚,成了他自身原罪的证明。
      万千思绪在他心中汹涌澎湃——对那个虚无缥缈“命运”的愤怒,对那个迷信凉薄男人的憎恨,对余逝母亲悲惨遭遇的哀恸,以及,对眼前这个人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浩瀚无边的疼惜。
      他轻轻站起身,像是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一步步走到床边。他蹲下来,仰望着余逝熟睡的脸,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涌出,无声地滑落。
      他伸出手,用指尖极轻、极轻地拂开余逝额前被冷汗濡湿的黑发,动作温柔得如同触碰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在心里,对着余逝,也对着这荒谬绝伦的世界,发出了最沉重也最坚定的誓言:
      “去他妈的菩萨命!去他妈的克夫命!去他妈的供品!”
      “余逝,你就是你。你的命,不是任何人说的算。从今往后,你的命,由我来守护。”
      “我会用我的一切,把那些混蛋加诸在你身上的诅咒,一点一点,全都擦掉。”
      月光下,少年的誓言无声,却重若千钧,深深地镌刻在这个悲伤的夜晚,也注定将改变他们未来人生的轨迹。
      万千思绪在孟灾心中翻涌,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汹涌澎湃的心疼。他看着余逝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苍白的脸在月光下像一件易碎的瓷器,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一种近乎本能的情感压倒了一切理智和顾忌。孟灾鬼使神差地、极轻地俯下身,将自己温热的嘴唇,无比珍重地印在了余逝微凉的额头上。
      这是一个不掺杂任何情欲的吻,充满了悲悯、守护和难以言喻的心疼。他闭着眼,仿佛想通过这个接触,将对方所有的痛苦都吸纳进自己身体里,仿佛想用自己年轻的体温,去暖热那被命运冰封的灵魂。这个吻停留了很久,像一个无声的誓言,沉重而温柔。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抬起头的时候——
      他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写满了震惊和茫然的眼睛。
      余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或许是被他靠近的气息惊扰,或许只是恰好在那一刻从浅眠中苏醒。总之,他睁着眼,清晰地、毫无阻碍地目睹了孟灾亲吻他额头的全过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孟灾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余逝那双总是带着冷淡或空洞的瞳孔,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弥漫上一层慌乱的水汽,然后,从耳根开始,绯红色像滴入清水的墨汁,飞速蔓延开来,顷刻间染红了他的脖颈、脸颊,甚至那精致的锁骨……
      孟灾自己也彻底僵住了。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大脑一片空白。刚才那股悲壮的情绪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被抓包后的极度尴尬和一种莫名的心虚,让他脸颊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四目相对。
      空气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骤然失控的心跳声,擂鼓一般敲打着这狭小空间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余逝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个极轻的、带着点气音的单字:“你……”
      这一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拧开了孟灾的羞窘开关。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直起身子,因为动作太急,还差点带倒了旁边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我……我不是……那个……”他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就是不敢再看余逝那张红得快要滴血的脸。“我看你……额头有点凉……不是……我是说……你好像做噩梦了……我……”
      他的解释苍白无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余逝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飞快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像受伤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掩盖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摸一下自己被亲过的额头,但手臂刚一动,就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处,让他轻轻“嘶”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
      这声痛呼反而让孟灾冷静了些许,担忧瞬间压过了尴尬。他急忙上前一步,又不敢靠太近,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碰到伤口了?是不是很疼?要不要喝水?”
      余逝依旧低着头,过了好几秒,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含糊地应了一句:“……没事。”
      空气再次陷入一种微妙而粘稠的沉默之中。但这一次,沉默里不再只有尴尬,还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让心跳失序的悸动。
      孟灾看着余逝通红的耳尖,和自己胸腔里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些东西,在刚刚那个冲动又真心的吻里,已经彻底变得不一样了。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两个少年困在其中。孟灾的解释苍白无力,余逝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我去给你倒杯水!”孟灾几乎是落荒而逃,冲向外间狭小的厨房。他手抖得厉害,水壶磕碰在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而床上,余逝在孟灾转身后,才敢缓缓抬起没受伤的手,指尖极轻地触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柔软、温热的触感,像一块小小的烙印,烫得他心慌意乱。他从小到大,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甚至是……虔诚的接触。这感觉太过陌生,比身上的伤痛更让他无措。他将发烫的脸颊埋进带着洗衣液清香的、略显粗糙的枕头里——那是孟灾来了之后,坚持换上的干净枕套。
      孟灾端着水回来,看到的就是余逝将头深埋的样子。他心口一紧,以为余逝在厌恶或难过。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干涩:“水……放这儿了。”
      “……嗯。”枕头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
      孟灾站在床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看着余逝露出的、通红的耳廓和一小截后颈,鼓足勇气,用更轻的声音说:“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
      他的话又一次没能说完。
      因为余逝猛地掀开了被子,转过头来。脸上红潮未退,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明显,但他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或空洞的眼睛,此刻却像燃着两簇幽微的火苗,直直地看向孟灾。
      “不是故意什么?”余逝的声音因为闷在被子里,带着点沙哑,但语气却有一种故作镇定的、生硬的质询感,“不是故意亲我?”
      孟灾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颊也迅速烧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所有临时编造的理由“看你做噩梦”、“额头凉”都显得无比可笑。他垂下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最终自暴自弃般地低声承认:“……是故意的。”
      这三个字说出来,空气仿佛又凝滞了一瞬。
      余逝似乎也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承认,眼神闪烁了一下,刚刚强撑起来的气势泄掉了几分。他重新移开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又是一阵令人心慌的沉默。
      然后,余逝极轻、极轻地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没有再看孟灾,只是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有些费力地、慢慢地将自己身侧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
      这个动作很小,甚至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但在这个狭小、安静、空气里还弥漫着尴尬与悸动的空间里,这个动作却无异于一声惊雷。
      孟灾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被掀开的被角,又抬眼看向余逝,后者已经重新偏过头,紧闭着眼睛,只有那剧烈颤动的睫毛和红透的耳根,泄露了他远非表面那么平静。
      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一个笨拙的、带着余逝式骄傲与妥协的和解信号。
      孟灾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随即,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暖流冲遍了他的四肢百骸。他不再犹豫,几乎是屏着呼吸,极其轻缓地在那掀开的被角旁躺了下来。
      床实在太窄了,两人不可避免地手臂相贴。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皮肤传来的、有些不正常的体温。他们都僵硬地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像两具木偶,谁都不敢动,仿佛一动就会打破这脆弱而珍贵的平衡。
      寂静中,只有彼此越来越无法掩饰的、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孟灾先动了。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将自己的手,轻轻覆盖在了余逝放在身侧的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余逝的指尖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缩回,但最终,还是停留在了原地。他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孟灾带着薄汗的、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他微凉的指尖。
      这无声的默许,像一道赦令,瞬间抚平了孟灾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慌乱。
      他轻轻收拢手指,与余逝十指相扣。
      两人依旧没有说话。
      但在这个宁静的、弥漫着淡淡药味和洗衣液清香的夜晚,所有的尴尬、试探、心慌意乱,似乎都在这紧密相扣的十指间,找到了暂时的安顿。
      他们以一种别扭又无比亲密的姿态,共享着同一张狭窄的床,同一片沉重的黑夜,也共享着同一种如擂鼓般、无法平息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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