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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桂花糖糕与琴键绷带 ...

  •   “她小时候,”外公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记忆里的谁,“最爱蹲在灶边,等这一口。烫,也要急着吃,呵着气,小脸通红。”
      孟灾静静听着,没有插话。他能想象那个画面,一个扎着小辫、眼睛亮晶晶的小女孩,踮着脚,眼巴巴守着蒸锅。那时的厨房,一定充满温暖的烟火气,而不是后来记忆里的冰冷与暴戾。
      时间到。关火,又焖了几分钟。外公示意孟灾来揭盖。
      锅盖掀开的刹那,更加浓郁滚烫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蒸笼里,是一块方方正正、晶莹润白的糕体,点缀着金色的桂花,表面有着细微的、完美的纹理。
      “成了。”外公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孟灾却盯着那糕,有些忐忑。样子是有了,味道呢?
      外公拿出一把薄刀,蘸了凉水,小心地将糕切成整齐的小方块。第一块,他放在小碟子里,推到孟灾面前,眼神里有一丝鼓励,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孟灾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糕体柔软而略带韧性,入口是清甜的米香,紧接着,糖桂花的馥郁在口中化开,甜而不腻,带着若有似无的花气。口感……或许不如买来的细腻,甚至有些地方因为他的“搓粉”功夫不到家,略带粗粝感。但这味道,这质朴的、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甜……
      他忽然明白了外公那句“不是那个味道”指的是什么。买的糕,追求的是极致的细腻和平衡的甜度。而记忆里的味道,是带着手作的温度,是那份独一无二的、或许不够完美却充满爱意的“家”的味道。
      “外公,”孟灾抬起头,眼睛有些发亮,“我……我带回去,给小拾尝尝,行吗?”
      老人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孟灾以为他会拒绝。最终,外公缓缓地点了点头,起身,找出一个洗得发白的旧饭盒,将还温热的糖糕仔细地码进去,盖上盖子,又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
      “小心,别压着了。”外公将饭盒递给他,苍老的手在孟灾手背上很轻地按了一下,那力道很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孟灾紧紧抱着那个温热的饭盒,像是抱着一个易碎的梦,踏上了回程。
      他直接去了琴房。下午的阳光正好,余逝果然在那里,独自对着谱架练习一段复杂的华彩乐章。听到脚步声,他停下,转过头,看到是孟灾,眼中掠过一丝意外。
      “怎么来了?”他放下琴弓。
      孟灾没说话,只是走到他面前,将那个旧饭盒放在谱架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盖子。
      温热的、朴素的甜香,瞬间在弥漫着松香味的琴房里扩散开来。
      余逝的目光落在饭盒里那几块方正、白润、点缀着金黄桂花的糖糕上,整个人明显愣住了。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握着琴弓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是……”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迟疑。
      “尝尝看。”孟灾看着他,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他拿起旁边准备好的一次性筷子,递过去。
      余逝的视线在孟灾脸上和糖糕之间逡巡了片刻,终于,他放下琴弓和琴,接过了筷子。他的动作很慢,夹起一块,端详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送到了唇边,咬下了一小口。
      他咀嚼得很慢,很慢。
      然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凝固。琴房里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
      余逝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整整一分钟,或许更久。久到孟灾开始感到不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搞砸了,是不是这粗糙的手艺根本配不上他记忆中的味道。
      就在孟灾几乎要出声打破这片令人心悸的沉默时,他看见,一滴晶莹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余逝低垂的眼睫下滚落,直直地滴入他手中剩下的、那半块糖糕上,悄无声息地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泪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糖糕上,滴在他的手背上,也仿佛滴在了孟灾的心尖上,滚烫灼人。
      余逝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肩膀开始难以抑制地轻轻颤抖。他死死地咬着下唇,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克制,但眼泪却背叛了他的意志,决堤而下。
      然后,孟灾听到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厉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裹挟着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伤与……难以置信的温暖:
      “……是妈妈的味道。”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孟灾心上。他看着余逝的眼泪大颗大颗砸进糕里,看着那平日里清冷自持的人,此刻哭得像个终于找到了回家之路的、委屈又茫然的孩子。
      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孟灾伸出手,不是去拿开那块浸了泪水的糖糕,而是轻轻地、坚定地,握住了余逝冰凉而颤抖的手。
      余逝终于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孟灾。那双总是清澈或沉静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孟灾从未见过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猝然被童年温暖击中的刺痛,有失去至亲多年的钝痛,有被这份笨拙心意彻底击穿防线的无措,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将他淹没的贪恋与委屈。
      他反手,更加用力地、死死地攥紧了孟灾的手,指尖冰凉,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孟灾的皮肉里。仿佛这是狂风巨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没有说“谢谢”,没有问“你怎么会”,甚至没有再去碰那块糖糕。他只是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握着孟灾的手,仿佛要通过这交握的双手,将眼前这个人,将这份失而复得、穿越了漫长冰冷时光而来的微弱温度,死死地锁进自己的生命里。
      泪水无声地流淌,顺着他清瘦的脸颊,汇聚到下巴,然后滴落。每一滴,都仿佛在洗刷着经年的灰尘与冰霜。
      孟灾没有劝他别哭,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他只是默默地、用力地回握着那只冰冷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暖着他。另一只手抬起,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拭去他脸上不断滚落的泪水。
      阳光透过窗户,静静地笼罩着他们,将两人相握的手和那块浸着泪水的、粗糙却温暖的桂花糖糕,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这一刻,琴房成了一个祭坛,祭奠着逝去的温暖;也成了一个摇篮,孕育着重生的希望。
      而那块甜腻中带着粗粝、浸满了泪水的桂花糖糕,不再只是一道点心。
      它是孟灾手忙脚乱搓出的粉末,是外公沉默守望的灶火,是母亲记忆中踮脚期盼的甜香,是余逝冰冷童年里唯一抓得住的热气,是孟灾穿越时光递来的一小簇火苗。
      是所有无法言说的爱,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思念,所有笨拙而固执的守护,凝结成的、有温度、有形状的证明。
      它很粗糙,不够完美。
      但它的味道,名字叫做“回家”。
      ———
      那本《创伤与正念》的入门书,是孟灾偷偷去书店买的。他不敢放在宿舍,塞在书包最里层,在深夜宿舍熄灯后,借着台灯微弱的光,一页页地啃。术语很拗口,概念也陌生,但他看得异常认真,在“安全区”、“着陆技术”、“身体扫描”这些章节反复停留,用笔划出他理解的、或许能帮助余逝的句子。
      他开始尝试,笨拙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第一次,是在一次普通的晚自习后。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俩,余逝对着数学题蹙眉,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自己左手腕内侧那道最明显的旧疤。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甚至没意识到这个动作。
      孟灾看见了。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放下笔,极轻地吸了口气,然后伸出手,覆盖在余逝那只摩挲着伤疤的手上。
      余逝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抬起眼,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孟灾没有看他,只是用掌心轻轻包裹住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缓缓地、安抚性地移动。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里漂浮的尘埃。
      “小拾,”他低声说,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你看,这里是你的手,是温的。你的笔,是蓝色的。桌子,是木头的,有点凉。”
      他顿了顿,引导余逝的注意力转向当下最细微的感知。
      “你听,窗外的风声,很轻。还有……我的心跳。”他把余逝的手轻轻拉过来,按在自己左胸口,“在这里,跳得很稳。”
      余逝起初有些僵硬,眼神里的茫然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疼痛的理解。他没有抽回手,任由孟灾握着,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布料下年轻心脏沉稳而有力的搏动。一下,又一下,像最可靠的节拍器。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压下去,只余下一片潮湿的平静。他反手,很轻地握了一下孟灾的手,然后松开,重新拿起了笔。但他没有再摩挲那道伤疤。
      孟灾悄悄松了口气,手心有细微的汗。他知道这很笨,或许根本算不上什么正念引导,但……好像有点用。
      后来,这样的时刻多了起来。有时是余逝走神时指尖无意识地抠挖掌心,有时是他长时间沉默后呼吸变得细碎急促。孟灾不再需要每次都说话,有时只是一个眼神,一个轻轻的触碰,或者只是坐得更近一些,让体温和存在感成为一种无声的提醒:我在这里,此刻是安全的。
      直到那个清晨。
      孟灾起得比平时都早,洗漱完毕,从自己抽屉最里面拿出一个朴素的小纸盒。他坐在床边,等余逝迷迷糊糊坐起身。
      “这个,”孟灾把盒子递过去,耳根有点不易察觉的红,声音也压得低,“给你。”
      余逝刚醒,眼神还带着雾气,接过盒子,有些疑惑地打开。
      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卷卷白色的弹力绷带,与寻常药店买的并无二致。但当他抽出一卷,缓缓展开时,动作顿住了。
      绷带纯白的内面,不再是空无一物,而是用极细的、不会褪色的深灰色线条,印着简约到极致的钢琴键图案,黑白相间,只有寥寥几个八度,却清晰可辨。图案印得很工整,甚至能看出琴键微微起伏的弧度,仿佛真的可以按下。
      孟灾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不好意思,却又异常认真:“我……我找人定制的。透气性可能比医用绷带差一点,但临时用用……应该还行。”
      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目光飘向窗外初升的朝阳,不敢看余逝的表情。
      “这是演奏家版,”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却掩不住其中的郑重,“下次……如果还需要的话,至少……可以看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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