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江上行》沉缨

16、两只狐狸

　　“如果我不给你吃呢？”云影现在已经对“主人”两个字免疫了，直接装作听不见。

　　“那就没办法了……反正我也饿不死。”他耸了耸肩。

　　旁边的水手们汗如雨下，如坐针毡。
　　什么主人仆人的，他们已经没有脑子纠结这两人的关系了，关键是！关键是……这个男人都吃不到的东西，他们竟然在大快朵颐。

　　云影：“你们不用理他，吃就行。”

　　“不！不用了！小的们告退！”那几个水手连滚带爬地滚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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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安静下来了。”殷罗坐在她身边，撑着下巴看她。

　　云影没有理他，继续埋头吃饭。

　　“怎么样，喜欢吗？菜还可口？”

　　“可不可口，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不用，我……”

　　云影不等他说完，便迅速用筷子挑了一块糖蒸酥酪，送到他嘴边。
　　殷罗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块酥酪含在了嘴里。

　　云影迅速收回筷子去吃自己碗里的饭，但殷罗注意到她嘴角露出了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紫苑与掌柜一家告别时，那顿堪称满汉全席的告别宴，他分毫未动。
　　他不吃饭，云影却偏要喂。
　　糖蒸酥酪在嘴里化开，香甜的感觉充满了整个口腔。
　　他的确好久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吃过东西了。
　　感觉……还不错？虽然他不喜欢甜的东西。

　　除了这口酥酪，他没再吃别的东西，就算这桌菜非常可口，但他的食欲与饥饿感早就在某天消退得一干二净了。

　　云影夹起一块酥酪放入自己口中，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又让她回忆起一些琐碎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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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喏，你辛苦练功的奖励。”
　　云影指了指桌上的糖蒸酥酪和桂花丸子，转身又拿来一瓶酒。
　　“这酒就算了，你还小，而且就你那一杯倒的酒量……”说着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云影喜爱甜食和美酒，想着小孩子没有不爱吃甜的，所以特意从街上买来，想给徒弟一个惊喜。

　　“多谢师父！还想着给我带这些……”

　　“行了别说了，快吃吧。”

　　拿起勺子，他好像在思考什么，然后以极慢的速度吃完了一碗桂花丸子。
　　吃完后用油纸包着那块酥酪，揣在怀里。“师父，这个我留着晚上吃。”

　　“好……”云影目送着他离开房间。
　　她开始思考，自己平常是不是对这小子太小气了……

　　后来，很久很久之后，在他房间的一个柜子里，云影发现了这块可怜的酥酪。她将它拿在手上，异常的冰凉，看来殷罗用冰灵力保护着它，不然过了这么久，早就要腐烂生蛆了。
　　她开始觉得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东西不吃，这样留着有什么用？
　　“难道他不喜欢吃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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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影收回筷子，眼神却不自主地瞟向殷罗。
　　他细细品味了口中的酥酪，然后咽下，并没有表现出讨厌的神情。

　　“说不定他口味变了……”云影咬着筷子想。
　　她不由得又想起当年那块冰凉的酥酪，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劝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反正殷罗从小言谈举止就怪得很，现在看着是比以前成熟稳重多了，但行为举止依旧怪异，时常令人摸不着头脑。
　　比如热衷于叫她“主人”这一点。
　　算得上是他的一种“恶趣味”？平时安静得很，总要偶尔给自己找点乐子？

　　“主人！救我！”
　　娇滴滴的尖锐声音响起，云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震惊过后，她反应过来，是老胡的声音。

　　她运起灵力想要让老胡现身，却感到有一股极强的力量拉扯着。
　　“嘭~”
　　老胡毛茸茸的身体出现在半空，然后径直落在了……殷罗怀里。
　　殷罗用两根手指提起它的后颈，笑着问云影“这是什么？”
　　云影的脸黑如锅底。
　　这个傻狐狸一定是闻到饭菜的香味想要现身，被殷罗察觉到了。
　　当时在客栈它就三番五次想现身，奈何刚苏醒，灵力低微，被云影死死摁住了。

　　“会说话吗，小家伙？”殷罗逗它。

　　“嘤嘤嘤。”

　　宝贝徒弟与宝贝眷属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过去，也没能成功交流。

　　殷罗将它扔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取出几粒丹药丢进它嘴里。
　　“主人——”老胡顷刻变得生龙活虎，向云影怀里扑去。
　　看来那几颗丹药已经让它的灵力恢复得差不多了。以前它的“嘤嘤嘤”只有云影能听懂，现在开口都能说出人话了，

　　“哦？看来你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主人啊？”殷罗凑近了一点，想要抚摸老胡雪白的皮毛。

　　他的声音清亮，语气却带着沉稳与温和。是足以令人心动沉醉的声音，可惜每天听这声音的木头并不领情。

　　“别再胡说了。”云影抬眼看着殷罗。老胡在她怀里动了动，避开了殷罗的手，丝毫没有把这个给它丹药的男人当作恩人。

　　“好吧。”他悻悻地伸回手。

　　云影注意到他的动作，立刻把老胡扔进他怀里。
　　“随便玩。”

　　老胡像炸了毛的猫，来回乱窜。可小小狐狸怎能敌得过殷罗，他两三下便制服了这只忘恩负义的蠢狐狸，让它乖乖伏在他腿上，任人撸。

　　殷罗看着它眼角有一滴晶莹的不甘之泪，便轻声说：“看来主人更喜欢我呢。”

　　云影：“……”

　　突然心里升腾起一股烦躁的热气，但并不是气愤。云影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想去房间外面散散心。

　　在殷罗眼里，就是粉雕玉琢的女孩儿红着脸，腾的一声站起来，又不知道去哪。

　　“想出去吗？”殷罗对她说。听语气似乎心情很好。
　　“去甲板上走走吧？”老胡盘在他脖子上，张牙舞爪地撕扯着他的头发。
　　好熟悉的景象，曾几何时，在天光不夜楼，老胡也是这样欺负他。那时的他，脾气好得像只球，总是笑眯眯的，从来不恼。不过也许是他大度，不和一只小小狐狸计较。

　　“……好。”

　　两人一出船舱，甲板上忙碌的水手们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下真成名副其实的“鬼见愁”了。

　　殷罗伏在甲板栏杆上眺望远方，他将老胡从脖子上揪下来，佯装要把它扔到海水里。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对云影说老胡吓晕了。

　　于是云影走到他身侧，将老胡重新融入自己的灵识中。

　　在与自己的灵宠神魂交融的那一瞬，云影突然察觉到自己的灵识空间里有异样。
　　是被人入侵过的痕迹。

　　她倏然睁大眼睛，殷罗连忙俯身，问她怎么了。

　　她脱口而出：
　　“你进过我的灵识空间？”

　　是了，不会有错，他们朝夕相处，除了他，还会有谁？

　　“是啊。”他笑道。
　　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什么时候？”

　　“你猜呢？”他笑得像只狐狸。

　　今天老胡突然开口说话时，她就已经猜到了。
　　他对战暗月之后，云影和老胡在灵识空间里对话，探讨他那危险又神秘的术法到底从何而来。
　　想必，他那时是装睡，实则偷偷潜入她的灵识内，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这就能解释他为何看见老胡显形毫不惊讶，又为何莫名其妙地叫她“主人”。

　　“你很失望吧，我的灵识里什么都没有。”云影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地说：“我没有隐瞒实力，不会害你。”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他开口，甲板的风吹过他额前的发，好看的眉眼若隐若现。
　　“我对你没有隐瞒，也从来不说谎。”
　　“倒是你……”
　　“你有好多的秘密，我好想知道。本来想一步一步打开你的心房，但我现在没耐心了。”

　　云影：“？”

　　他右眼闪着妖异的光芒，云影感觉他的眼波像一个血红色的漩涡。她忍不住盯着他眼眸深处，然后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来吧，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的手掌轻抚上云影的脸颊。

　　云影的眸子失去了神采，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她双唇微动，嗫嚅道：
　　“……翩翩……”

　　他不死心，继续追问：
　　“我是你什么人？”

　　“……重要的人……”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
　　以她现在的灵力，是不可能抵抗他的术法的，所以她没有说谎。

　　但她说得模棱两可，也不是她内心深处的真实答案。

　　他轻叹道：“把刚才的话忘了吧。”

　　女孩如木偶般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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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影回过神来，欸，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看到乖徒弟殷罗神色淡然，正迎风望向海面，身后的袍子猎猎作响。

　　她顺着他的目光也向海边望去。
　　一座比紫苑港豪华许多的海港出现在海岸线的尽头，港口人头攒动，忙忙碌碌。
　　正午的骄阳使它光彩夺目，令人生出无限的向往。

　　“我们到哪了？”云影问他。
　　“……”他与她对视，原本就没有波澜的眸子此刻更像晦暗的深渊。
　　“晖城。”

　　云影心头轻颤一下。
　　啊，确实是。
　　灵晖宗高高的神殿已影影绰绰地矗立在青色的群山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