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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寐惊魂 ...

  •   雨后的深夜,风敛去了喧嚣,只剩下游丝般的轻盈,偶尔拂过高处湿漉漉的树梢,引得枝叶一阵簌簌低语,抖落几滴迟归的雨珠,坠入下方无边的寂静里。

      远处的街巷在路灯倦怠的注视下空荡无人,唯有未干的积水,斑驳地映着零星微光,像被打碎后散落一地的镜片,拼凑不出完整的夜景。

      浴室里,水汽饱和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形成一层温润而粘稠的膜,包裹着每一寸空间。

      沈酌沉在宽大的浴缸中,水温恰到好处地驱散着疲惫,暖意如无数细微的触手,丝丝缕缕,试图渗进他那仿佛被白日琐碎冻结了的骨头缝里,融化那份深层的僵硬。

      他的意识,随着这暖融的水波,渐渐模糊,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像一片失去依托的羽毛,正缓缓沉向水底那片暖洋洋、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那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平日里束起时已是引人注目,此刻散开来,如一幅上好的墨色绸缎,在水中无声地铺陈、漂浮。

      发丝极黑,衬得他冷白的肤色在氤氲水汽中更显出一种易碎的剔透。
      湿透的长发缠绕在他颈侧、肩头,有些紧贴着肌肤,有些则随着水波极缓地荡漾,如同拥有生命的水藻,在暖热的水里舒展着幽深的秘密。

      几缕发丝甚至拂过他线条清晰的下颌,粘在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墨色与苍白的对比,在迷蒙光线下呈现出惊心动魄的脆弱感。

      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也许仅是弹指一瞬,又或许已漫长得足以让夜色凝固。

      沈酌在水中猛地一抽搐!仿佛被无形的高压电流猝然击中,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拉到极致的弓弦,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啸。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野蛮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

      一股冰冷液体的触感猛地呛入鼻腔和喉咙,并非浴缸里的温水,而是某种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更加刺骨的寒意,辛辣的痛感直冲天灵盖,激得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呛咳起来,水花顿时四溅,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咳!咳咳——呕——”
      他狼狈不堪地挣扎,上半身几乎是从水里弹坐起来,手肘在慌乱中狠狠撞在坚硬的搪瓷浴缸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疼痛却远不及喉间与胸腔那火辣辣的撕裂感。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刀片,喉咙深处残留着被异物入侵的恶心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甜。

      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与浴缸里的热水混合在一起,沿着太阳穴蜿蜒而下,分不清彼此。

      水温不知何时已凉了大半,寒意如同活物,贴着皮肤悄然蔓延,激起一层细小的颗粒。

      但比身体寒冷更刺骨的,是脑海中残存的影像——不是溺水的深渊,而是冰冷无影灯的光芒,刺目到让人眩晕。

      他被牢牢束缚在狭窄坚硬的手术台上,手腕、脚踝被皮质的束缚带紧紧勒住,动弹不得。

      身上连接着各种不知名的仪器,冰凉的电极片贴在胸口,细微的电流刺激着神经,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滴滴声。

      模糊的人影在周围晃动,戴着口罩,眼神冷漠,如同看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恐惧不是来自水,而是来自那种彻底的、无能为力的禁锢,来自对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未知操作的极致恐慌。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被强行拖上岸的鱼,贪婪地吞咽着浴室里潮湿却自由的空气,试图驱散那刻入骨髓的惊悸与无力感。

      水珠顺着他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发梢不断滴落,砸在渐趋平静的水面上,发出规律而空洞的“嗒、嗒”声,在这骤然惊醒后万籁俱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敲打在心头。

      磨砂玻璃门外的世界依旧模糊一片,如同他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

      只有他粗重未平的喘息和那颗仍在狂跳的心,在狭小的浴室里徒劳地回荡,撞上布满水汽的瓷砖墙壁,又被反弹回来,无处遁形。

      又来了……这挥之不去的,来自过去的幽灵。

      沈酌用力扶着额角,指尖冰凉,试图阻止那阴暗画面的进一步侵袭。

      那个狭小房间的抽打和撕扯被更清晰、更冰冷的记忆覆盖——手术台的金属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骨髓,仪器运转的低鸣在耳边放大成轰鸣,被束缚的窒息感远比水流更加绝望。

      他努力将思绪从那片混沌的黑暗与冰冷的压迫感中拔除,然而,灭顶的、纯粹的恐慌已然留下烙印,如同附骨之疽。

      梦境,如同阳光下破裂的泡沫,迅速消散,抓不住任何实质。

      只留下这具在水中惊醒、兀自颤抖的躯壳,一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以及那满头湿透的、墨色海藻般的长发,凌乱地贴附着他苍白的脸颊和颈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魂。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仍在震颤的神经。

      然后,他用手撑着浴缸边缘,有些费力地站起身。带起的水流哗啦作响,更多的水珠从他和他的长发上滚落。迈出浴缸时,修长的腿带起一串水痕。

      他拿起旁边挂着的深色浴袍随意披上,带子一丝不苟地系在腰间。又扯过毛巾,动作有些粗鲁地擦拭着那头不断滴水的长发。

      墨色的发丝在毛巾的揉搓下显得更加凌乱,有些粘在颈侧,有些贴在脸颊,水渍迅速洇湿了浴袍的肩头部分。

      他走到卧室,冰冷的脚底接触到木地板,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他的皮肤是干净的冷白色,此刻因之前的呛咳和惊悸,更透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映衬着鸦羽般的长发,形成一种近乎病态的对比。

      沈酌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冷光显示着时间:2:45。

      凌晨的寂静沉重地压下来。他没有过多犹豫,拿起旁边那瓶熟悉的曲唑酮,倒出一片,干咽了下去。

      喉结滚动,带着一丝决绝。随后,他将自己摔进床铺,湿冷的长发在枕面上摊开,如同夜色本身流淌其上。

      他闭上眼,等待着药物将那些残存的冰冷影像和束缚感驱散,沉入一场或许依旧不得安宁,但至少能够隔绝部分现实的睡眠。

      晨光熹微,与沈酌挣扎的夜晚形成鲜明对比。早上8:30,龙津市迎来了新的一天。

      萧百辰带着一队神情肃穆的刑警,站在林梓豪所住的高档公寓门前。

      光洁的楼道,无声的监控,与之前江梦曦家所处的环境判若云泥。萧百辰抬手,坚定地敲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一个略显沉闷且带着警惕的声音:“谁啊?” 短暂的停顿后,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一条缝,继而完全敞开。

      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身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深处藏着难以掩饰的慌乱。

      萧百辰亮出证件,随即展开逮捕证,声音清晰而冷峻:“我们是龙津分局刑警大队。林梓豪,你涉嫌杀害江梦曦、乔冉和赵思南三人,现在依法对你执行逮捕!”

      林梓豪的目光扫过萧百辰和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同事,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自知已无路可退,没有做无谓的反抗,默默地伸出双手。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落下,锁住了他的手腕,也仿佛为他这段扭曲的旅程画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

      分局询问室内,气氛凝重。萧百辰和预审警官周腾飞坐在林梓豪对面。强光打在林梓豪脸上,使他眼底的阴影愈发深重。

      萧百辰语气沉肃,开门见山:“你为什么要把江梦曦和赵思南做成所谓的‘尸解仙’?”

      林梓豪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怨恨和畸恋的疯狂,他冷笑一声:“为什么?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我那么爱她,把她视若珍宝!可她呢?她眼里只有那个不温不火、一事无成的小白脸!甚至还跟他订了婚……哈!”

      他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响,“既然他们这么相爱,生不能同衾,那就死能同穴吧!我成全他们,让他们做一对永恒的、永不分离的鬼鸳鸯!这不是很浪漫吗?”
      萧百辰强压着翻涌的怒火,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继续追问:“你既然决定要杀害他们,为什么还要侵犯江梦曦?你这叫爱?”

      “爱?” 林梓豪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阴森森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我就是要当着那个小白脸的面,毁了江梦曦!我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也要让江梦曦自己尝尝,什么叫绝望!就像当初她拒绝我时,我所感受到的那种无助和痛苦!他们必须体会我的感受!”

      “够了!嘴巴放干净点!” 萧百辰猛地一拍桌子,怒火难以抑制,“你杀害的是三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是你那扭曲情感的牺牲品!” 旁边的周腾飞适时地伸手,轻轻按了按萧百辰的肩膀,示意他保持冷静。

      萧百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胸腔里的翻腾,转换了话题,声音依旧冰冷:“那乔冉呢?她又是哪里触犯了你,让你对她下毒手?”

      提到乔冉,林梓豪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阴狠:“那个长舌妇!整天在江梦曦耳边搬弄是非,说我的坏话,挑拨离间!如果不是她总是怂恿江梦曦远离我、防备我……说不定!说不定现在和梦曦订婚的人就是我了!是她毁了我的希望,她该死!”

      萧百辰看着眼前这个将自身欲望凌驾于一切之上,将所有过错都归咎于他人的男人,心中充满了鄙夷。

      他用一种近乎平静,却字字千钧的语气说:“林梓豪,你这种人,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也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爱情需要的是互相尊重和理解,是成全对方的选择。你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只会用占有和毁灭来满足一己私欲,这根本不是爱,这是病态的执念和犯罪。”

      林梓豪对这番评价报以一声冷哼,别过头去,不再言语,沉浸在自己构建的、充满怨恨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询问室的单向玻璃后,其他警员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而城市的另一端,沈酌或许仍在药物作用下沉睡着,与他那头墨色长发一同,陷在现实的案件与过往的噩梦交织成的无形罗网之中。

      他的夜晚充满了冰冷的仪器、束缚的恐惧和溺毙般的窒息感;而白昼,则将继续面对由人性之恶酿造的血色谜题。
      两者如同光与影,共同构成了他无法摆脱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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