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高九儿

8、深藏的岁月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办公室内短暂的宁静，也将萧百辰与沈酌之间那刚刚建立起、尚显微妙的氛围轻轻搅动。

　　门外传来一个干净利落、音色清越的女声：“萧队，您让我查的资料查好了。” 话音未落，房门便被推开。

　　迎面走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警。她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色衬衫，搭配着剪裁流畅的黑色阔腿裤，身姿挺拔。

　　一张清秀的鹅蛋脸上，眉眼分明，眼神清澈而明亮，如同山涧溪流。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梳成高马尾，随着她的步伐在脑后轻轻晃动，整个人透着一股聪慧干练、朝气蓬勃的气质。

　　她推门进来，目光扫过室内，看到沈酌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沈科长，您也在啊？我正想去找您呢。”

　　说着，她将手中拿着的文件夹利落地打开，把里面的资料分成两份，分别递给了沈酌和萧百辰。

　　沈酌微笑着接过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纸张，声音平和：“谢谢，辛苦了，李晗。”

　　李晗爽朗地笑了笑，摆了摆手：“分内事。” 随即，她的表情转为汇报工作时的认真，

　　“我们重点排查了萧云的社会关系和背景。她生前是本市一家名为‘阿尔法’的私人医院的规培生。但是……”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几分沉重，“根据户籍系统和医院留存记录显示，萧云在三年前，已经……自杀身亡了。”

　　“自杀？” 沈酌和萧百辰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人同时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李晗脸上。

　　萧百辰的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确定没查错？DNA出现在两名近期死亡的死者体内，而她自己却在三年前就死了？”

　　李晗肯定地摇了摇头，继续汇报，语速加快了些：

　　“确认过了，死亡证明和户籍注销记录都对得上。另外，我们还查到，萧云还有一个亲哥哥，名叫萧风，28岁，患有中度自闭症，目前在一家便利店做店员，生活较为封闭。”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块，在休息室内激荡起无声的涟漪。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案情陡然转向诡异的凝重。

　　好半晌，萧百辰才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决断：

　　“资料上显示，第一名死者张良半年前因急性阑尾炎在阿尔法医院做过手术，第二名死者方杰，作为酒店经理，也与阿尔法医院有过几次业务接触。

　　现在看来，这家阿尔法医院，是连接两名死者，以及这个已故的萧云的关键节点。”

　　他抬头，目光转向沈酌，带着征询与默契，“沈酌，一起去这家医院看看？”
　　沈酌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嗯，好。”

　　李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萧队，还有一个情况。波莉雅酒店停车场案发时段的监控系统确认被黑客技术入侵，核心时间段的录像数据被彻底覆盖清除，

　　所以……关于凶手进出和作案过程的直接影像，什么都没查到。技术队的同事现在还在全力尝试修复，但希望不大。”
　　萧百辰眸色一沉，将手中的资料合上，随手放在一边，站起身。“行，知道了，你们继续跟进修复，有任何进展立刻通知我。”

　　他与沈酌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我们先去医院看看。”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与沈酌一前一后，步履生风地走出了办公室。

　　阿尔法私人医院，坐落在城市相对静谧的区域，外观是现代风格的玻璃幕墙建筑，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泽。
　　萧百辰、沈酌，以及随行的张珂和另外两名警员，一行五人步入医院宽敞明亮却莫名透着几分冷清的大厅。很快，一位穿着职业套装、长相文静的年轻女性快步迎了上来。

　　她态度恭敬，语气温和地对几人说道：

　　“各位警官好，我叫董怡，是周隆院长的行政助理。周院长目前正在主持一个紧急会议，暂时无法脱身。他嘱咐我先接待各位，请先到休息室稍作休息，会议一结束他马上过来。”

　　在董怡的引领下，几人来到一间布置雅致的休息室。

　　就在董怡忙着为几位警官倒水时，萧百辰看似随意地开口，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董小姐，冒昧问一下，你们医院三年前，是不是有一位叫萧云的规培生？你对她还有印象吗？”

　　“萧云？” 董怡正准备递水的手猛地一顿，温水险些晃出杯沿。她抬起头，眼中迅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与痛楚，原本平和的面容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

　　她抿了抿嘴唇，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带着明显的悲伤：“嗯……有印象。萧云……她是那时候几个规培生里，最努力、也是最辛苦的一个。周院长……当时也很看好她。但是……后来……听说她……自杀了。” 话语末尾，已带上了细微的哽咽。

　　萧百辰注意到她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放缓了语气，带着安抚的意味轻声说道：

　　“董小姐，请别激动。听起来……你和她似乎不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能简单聊几句吗？就当是做个初步的了解。”

　　董怡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急忙偏过头，快速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湿润，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她点了点头，走到对面的沙发坐下，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略带哭腔地开始叙述，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其实……我跟小云，是大学同学。只是毕业后，她选择了继续深造做规培生，而我直接出来工作了。但我们关系一直很好，从来没有断过联系。”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小云……她命很苦。父母早就不在了，只有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哥哥需要她照顾。她一直拼命勤工俭学，用自己的奖学金和微薄的收入给她哥哥治病、维持生活。

　　可是……就算再辛苦，小云她……从来都是开朗又坚强的，像个小太阳一样。我认识她那么久，从没听她抱怨过什么……她那么努力地想活下去，想让她哥哥过得好一点……我……我实在想不通，她最后为什么会选择……自杀……”

　　说到这里，董怡眼中的泪水再次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她深深地低下头，仿佛不愿让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抬起，用大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极其轻柔地摩挲着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素圈戒指。

　　那枚戒指样式简洁，没有任何花纹，却在窗外光线的映照下，泛着温润而寂寥的微光。

　　她的眼神低垂，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悲伤与浓得化不开的思念，仿佛所有的哀恸都寄托在了这小小的金属圆环之上。

　　沈酌静静地观察着她的一切细微动作和情绪变化，此刻适时地开口，声音平静而富有专业性，有效地打断了对方可能再次崩溃的情绪：

　　“董小姐，非常感谢你提供的信息。你的情绪不太稳定，今天我们就先到这里吧。可以麻烦你去帮我们看一下周院长的会议是否结束了吗？”

　　董怡像是被从悲伤的深潭中拉回，猛地回过神来。她匆忙站起身，胡乱地擦了擦脸，声音还有些沙哑：

　　“好……好的，我这就去看看。”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休息室。

　　房门轻轻合上，休息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萧百辰立刻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沈酌，压低声音，带着研判的语气说：

　　“沈酌，你怎么看？我总觉得这个董怡……反应有点过于激动了，她和萧云的关系，恐怕不止是‘老同学’、‘好朋友’那么简单吧？这里头会不会有问题？”

　　沈酌淡淡地瞥了萧百辰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消散的、针对之前“被调查”的旧账，没好气地回敬：“想知道啊？萧大队长不是侦查能力一流么？自己去查呗，你查人不是很厉害吗？何必问我。”

　　萧百辰被噎了一下，脸上瞬间浮现出几分尴尬，随即扯出一个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从善如流地认错：

　　“哎哟，沈科长，沈大法医！您就别记仇了行不行？我错了，我那时是关心则乱，方式不对，我诚恳道歉！您大人有大量，给指点指点？”

　　看着他这副“能屈能伸”的样子，沈酌终是没忍住，极轻地嗤笑了一声，冰封般的面容缓和了些许：

　　“行，看在你态度尚可的份上。我建议，去查一下这位董怡小姐和萧云的真实关系，尤其是她们之间是否存在更深层次的情感联结。”

　　萧百辰疑惑地皱起眉，下意识地追问：“啊？为什么？就因为她们是同学，董怡看起来很伤心？”

　　沈酌的目光投向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刚才那位离去的助理，他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带着法医特有的、对细节的敏锐洞察：

　　“不仅仅是因为悲伤。更因为……她注视和摩挲那枚戒指的眼神。那不是普通的怀念，那里面……充满了无尽的、刻骨的悲伤与难以释怀的思念。那枚素圈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意义可能非比寻常。”

　　萧百辰闻言，神情骤然一凛，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

　　他明白了沈酌的暗示——那枚戒指，以及董怡对萧云超乎寻常的悲痛，或许正指向一条他们尚未察觉的、深藏在过往岁月中的情感暗线，而这条暗线，很可能与当前的连环命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