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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只是朋友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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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许栀葭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紧紧扼住。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店里舒缓的音乐、远处情侣的低语、甚至窗外隐约的车流声,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化作一片嘈杂的白噪音,冲击着她的耳膜。
而对面的少年,那双映着暖黄灯光、盛满认真与困惑的眼睛,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牢牢攫取着她的全部心神。
她没有躲着他。不,她躲了,刻意地、笨拙地。她没有讨厌他。怎么可能讨厌?那种慌乱、羞赧、不受控制的心悸,怎么会是讨厌?他也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她,是她那颗不听话的、擅自悸动的心。
可这些话,她要怎么说出口?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蓝莓双皮奶的甜香在空气中凝固,勺子停在半空,指尖冰凉。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持续升温,耳廓烫得吓人,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她肋骨生疼。
巨大的羞耻感和不知所措的慌乱,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慌乱地落在他握着奶茶杯的、骨节分明的手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拉她翻墙、扶她落地时的温度和触感。
“我……”她又尝试了一次,声音干涩得厉害,尾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我没有躲你。”这句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像一层薄薄的纸,一捅就破。
陈家向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沉静,似乎在等她说完,又似乎看穿了她这拙劣的谎言。
“也没有……讨厌你。”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那目光太亮,太直接,让她几乎想要立刻逃开,但残存的骄傲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钉在了原地。“你……没做错什么。”
说完了。
三句话,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垂下眼,盯着碗里还剩大半的、已经开始融化的双皮奶,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像是刚跑完一场漫长的、没有终点的马拉松。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她才听到陈家向似乎轻轻吁了一口气,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意味,又似乎夹杂着一丝别的她听不懂的情绪。
“那就好。”他重新靠回椅背,拿起奶茶喝了一口,语气恢复了往常的随意,但仔细听,似乎比之前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温和,“我还以为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让你连话都不想跟我说。”
许栀葭摇了摇头,依旧没敢抬头。
得罪?怎么会。
是她自己,在跟自己的心魔作战。
“不过,”陈家向的声音又响起,带着点试探,“那你干嘛老是一副……嗯,一副我欠你钱的样子?对我爱答不理的。”
许栀葭指尖蜷缩了一下。
她该怎么解释?因为看到你和苏曼琪说话我会在意?因为你的靠近让我心慌意乱?因为我觉得……我不该分心?
“快月考了,”她终于找到一个听起来合理的借口,声音低低的,“压力有点大。而且,我是班长,要注意影响。”最后一句,她说得格外艰难,像是在背诵某种教条。
“班长就不能有朋友了?”陈家向挑眉,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再说了,压力大就更该放松啊,像现在这样,逃节课,吃点甜的,多好。”他用吸管搅动着杯底的珍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朋友?他说“朋友”。许栀葭心里微微一动,随即又被更深的涩然覆盖。
只是朋友吗?也好。
总比被他发现那不堪的心思、然后疏远要好。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拿起小勺,机械地舀了一勺双皮奶送进嘴里。
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却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惊艳了,带着一丝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苦。
“这家店不错吧?”陈家向似乎不打算继续那个令人尴尬的话题,转而介绍起来,语气轻松,“我初中就常来。老板人很好,奶茶和双皮奶都是真材实料。有时候考砸了,或者单纯就是心情不好,溜出来坐一会儿,吃碗甜的,感觉就能活过来。”
他顿了顿,看着许栀葭,眼神清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无阴霾的真诚:“以后你要是觉得累,或者不开心,也可以来这儿。
就坐这个位置,嗯……我请客。”
许栀葭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以后?不开心的时候,来这里?坐这个……他带她来的位置?一种微小的、带着暖意的酸涩,悄悄漫上心头。他是在……安慰她?还是仅仅是一种客气的、对“朋友”的邀请?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闷闷的。
“谢什么,一碗双皮奶而已。”陈家向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那颗虎牙又露了出来,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明朗,“不过说好了,下次可别躲着我了。咱们好歹是同学,还是前后桌,老死不相往来多没劲。”
“嗯。”许栀葭又应了一声,这次稍微清晰了点。
她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他正低头咬着吸管,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柔和。
刚才那种直白的、带着压迫感的认真消失了,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漫不经心又带着点温暖的少年。
心里那块高高悬起的石头,似乎终于缓缓落地,却砸出了一片更深的、迷茫的洼地。
危机似乎解除了,他没有追问,没有看穿。
可他们之间,似乎也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层她试图筑起的、冰冷的隔阂,被他今天这番举动,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冷风灌进来,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让她无所适从,又隐隐生出一丝……贪恋。
“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不然真赶不上放学了。”陈家向看了一眼手机,站起身,“走吧,班长大人,还得翻墙呢。”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心绪不宁,或许是因为暮色更沉。
翻墙时,依旧是陈家向先上去,然后在墙头朝她伸手。
这次,许栀葭没有太多犹豫,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稳稳地将她拉上去,又先跳下去,在下面接应。
落地时,他依旧虚扶了她一下,很快松开。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来时的偏僻小路往回走,谁都没有再说话。
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响,和渐渐浓重的夜色一起,将方才奶茶店里那短暂又漫长的对峙与和解,悄然包裹。
晚自习的铃声在他们溜回教室后几分钟才响起。
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短暂消失。
许栀葭坐回座位,摊开习题册,指尖却还在微微发麻,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口腔里,蓝莓双皮奶那混合着奶香与果酸甜美的滋味,似乎久久不散。
许栀葭没有再刻意地、明显地躲避陈家向。
当他偶尔隔着过道扔来一个小纸团,上面画着滑稽的简笔画或写着一道刁钻的题时,她会打开看,有时甚至会拿起笔,在背面写下简短的解题思路或一个“无聊”的评价,再扔回去。
当他课间凑过来,指着她刚发下来的、满是红勾的卷子某道题,说“班长,这步骤怎么跳这么快,给讲讲呗”时,她会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条理清晰地解释一遍,尽管讲解时,能清晰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气息,会让她的心跳漏掉半拍。
当他体育课后,带着一身汗水和阳光的味道回到座位,顺手将多买的一瓶矿泉水放在她桌角,说“天热,多喝水”时,她会在迟疑片刻后,低声说一句“谢谢”,然后拧开,小口地喝。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军训后那段时间,那种自然的、偶有交集的状态。
但只有许栀葭自己知道,不一样了。
那家叫“不离别”的奶茶店,那碗冰甜丝滑的蓝莓双皮奶,那场直白到让她无所遁形的质问,还有他最后那句“以后不开心可以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种子,悄无声息地沉底,然后,开始缓慢地、固执地生根发芽。
她开始不可抑制地、更多地注意到他。
注意他解出难题时微微上扬的嘴角,注意他打球进球后和队友击掌时飞扬的眉眼,注意他偶尔趴在桌上补觉时,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睫毛。
甚至,她开始记住他一些无意识的小习惯,比如思考时喜欢转笔,开心时会无意识地用舌尖顶一下腮帮,看书看到投入处,会微微蹙起眉头。
这些观察细碎而隐秘,像散落的珍珠,被她一颗颗捡起,珍而重之地收藏在心底某个角落。
她知道这不对,这危险,这会让她分心。
可就像染上了一种温柔而顽固的瘾,理智的警告在情感的细微涟漪面前,节节败退。
她甚至,在一个周末午后,独自一人,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那家“不离别”奶茶店。
坐在那天他坐过的位置,点了一碗同样的蓝莓双皮奶。老板娘还记得她,笑着打招呼:“小姑娘又来啦?小向今天没一起?”
许栀葭脸一热,摇了摇头,小声说:“一个人。”
冰凉的、甜美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与记忆中那天的味道重叠。
可似乎,又少了点什么。少了对面那个带着笑意、眼睛亮晶晶看着她问“好吃吧”的少年,少了那种心跳失序、手足无措的慌乱,也少了那份隐秘的、偷来的雀跃。原来,食物本身的味道并未改变,变的只是心境,和一起吃的人。
她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望着窗外熙攘的街景,心里某个地方,变得很软,又很空。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大概是真的、无可救药地喜欢上蓝莓双皮奶了。
或者说,喜欢上了,那个带她尝到这种滋味的名叫陈家向的男孩。
月考在一种莫名的、混合着紧张与隐秘期待的氛围中到来,又结束。许栀葭发挥稳定,甚至超常。
那些因他而起的纷乱心绪,在考场上奇异地化作了更清晰的思路和更专注的意志。
她心无旁骛地答题,将所有的知识储备和解题技巧倾泻在卷面上,仿佛在进行一场虔诚的仪式,而仪式的祭品,是她那些无法言说的、纷乱的心事。
成绩公布那天,是个晴朗的秋日。年级大榜贴在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上,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许栀葭没有去挤,她站在人群外围,听着前面传来的议论声。
“第一又是许栀葭!甩开第二十多分呢!”
“厉害啊,这分数断层了!”
“陈家向这次第三?奇怪,他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好像步骤有点问题,扣了不少分。”
“人家随便考考也是前三,服气。”
许栀葭静静地听着,初秋微凉的风拂过她的脸颊,带起几缕碎发。
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淡淡的释然。
第一。她做到了。
用尽全力,心无旁骛地,做到了。
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她回过头。
陈家向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拿着瓶喝了一半的冰可乐,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散漫的样子。
阳光落在他发梢,跳跃着细碎的金光。
“恭喜啊,许班长。”他开口,声音带着点笑意,听不出什么情绪,“年级第一,实至名归。”
许栀葭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映着秋日晴空、清澈见底的眼睛。
那一刻,一种强烈的、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攥住了她。
她想告诉他。不是炫耀,不是示威,而是想分享。
分享这个她用尽全力得来的成果,分享这一刻心里那点微小的、确切的快乐。
仿佛这个“第一”,因为与他有关,因为曾经那“七分之差”的执念,而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她很少冲动,但此刻,或许是秋风太温柔,或许是阳光太明亮,也或许,是心底那棵悄然生长的藤蔓,已经蔓延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皂角气息混着一点可乐的甜。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地,带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笨拙的腼腆,说:
“我是第一。”
说完,她立刻垂下眼睫,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她不敢看他的反应,心脏在那一瞬间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在干什么?这算什么?幼稚的宣告吗?
头顶传来一声很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接着,是他带着笑意的、拖长了调子的声音:
“哦——当第一,就那么开心啊?”
许栀葭倏地抬起眼。
陈家向正低头看着她,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神里却似乎多了点她看不懂的、复杂的东西。
不是嘲讽,不是嫉妒,更像是一种……了然?或者说,是某种洞悉了她那点隐秘心思的、带着善意的调侃?
开心吗?当然。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是证明自己的方式,是挣脱枷锁的筹码。
可为什么,在听到他这么问的瞬间,那点开心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说不清的薄雾?
她看着他,看着他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生动的眉眼,看着他那副似乎永远无忧无虑、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模样。
忽然想起他月考的排名,第三。以他的能力,不该如此。
是因为……那道步骤有误的数学大题吗?还是因为别的,她不知道的原因?
而对他来说,“第一”意味着什么?是否也像对她一样,是必须全力以赴去争夺的东西?还是说,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可以随意让渡的名次?
心底那点因为“第一”而升腾起的、细微的雀跃,忽然就淡了下去,化开成一片更辽阔、也更迷茫的怅然。
他们似乎站在同样的高度,却又好像隔着看不见的鸿沟。
她拼尽全力抵达的终点,或许,从来就不是他所在意的方向。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周围的喧闹似乎都远去了。
许栀葭迎着他的目光,很慢、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声音轻而清晰,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嗯,开心。”
只是这份开心,在触及他眼底那片她无法理解的、辽阔的蔚蓝时,忽然变得有些单薄,有些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