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叹曾经 ...
-
魔界的孩子们胆子大,因为他们都是听着鬼故事长大的,或者因为,胆子小的,是没办法生存下来的。这些年魔界人丁兴旺起来,因为战乱,抢来的奴隶,小孩,数不胜数。水深火热的日子看不到头,人间的父母,将孩子送往仙门,以求庇护,可是,为平战乱,仙家子弟前赴后继,是朝负剑辞师门,夜晚便不知是否还能归来。
仙门中的纪年,生云十七年,团一仙府大胜,人间终有了太平,那种喜悦是无法描摩与言说的,就是你看着父老亲人的笑,心中生腾的那种感觉。
仙魔缔约,互不相犯。仙门中,仙君生云亲去阿妈河之畔,与魔族首领缔约,临行前,嘱托段山说:“此次贬魔族幽州,令其释放俘虏之事,恐怕不会顺利,无论如何,切勿慌乱,留守浮黛门。”段山言是。
果不其然,只是没料到,生云死了,仙门终究低估了魔族,当时为不扰凡间生灵,生云同意前往魔族疆域内的阿妈河畔,那些残暴歹恶魔人,啖肉饮血,魔君杀了生云不够,践踏尸体,挑衅仙门,反攻人间。
又是一年战火,仙门终胜,逐魔族幽州,各魔族门派皆严加看管,有了前车之鉴,血泪教训,仙门中无人再敢大意。
这一年是仙门中云起元年,段山的师叔接替段山的师父生云做了团一府的掌门,段山做了浮黛山的门主,成了他这一辈中的唯一一个仙家门主。包括浮黛门在内,团一府下,数百山门。
这一年阿恪一岁了,随着阿妈河,飘到了师父身边。
辰罡府是魔族底下地位尴尬的一支,既不受魔主重用,也还是很有些实力,五位大能,做了五个长老;这五个人当年师出同门,实为挚友,性子恬淡,虽属魔族但不喜杀戮,当时生云仙君与仙门众人商议魔族如何处理时便已打算留辰罡府于原地;为一个深入魔族的切口,故到云起之时,表面上仁慈未有流放,其实对辰罡府的控制万般严密。
辰罡是仙门的契机,也是魔族的契机,明面上不能有动作,暗地里,魔族培养了死士,潜入仙门。当密报突破层层封锁,悄悄递到大长老手上时,五长老正坐在一边嗑瓜子,扫了一眼道:“多少年了,光打雷不下雨,这会又来了。”魔君不看重辰罡,这些年,辰罡唯一之作用,大概就是魔主征兵的令牌送来,辰罡府内青壮皆出,尸骨无还,徒留家中人,哭干泪水。
“今时不同往日。”大长老妄恣摇头道,抚须沉思,命侍儿道:“去请各位长老来商议。”侍儿领命而去,五长老接来密书,耳中听见妄恣问他的大徒弟,“你怎么想?”斫木微俯身道:“师父,我魔族人,生来异气,必会被察觉,只能是凡人。”“这不必你说。”妄恣摆摆手。斫木又说:“应当找个孩子。”妄恣闻言点头:“这也容易。”“那是真容易。”斫木笑起来,“现在阿妈河上天天漂来婴孩,那些仙门中人一个个捡回去,也不过到民间谁家门前一放,死生由命,我们抱来,起码衣食无忧。”五长老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斫木冲大长老,五长老拱手:“弟子拙见,还是各位长老裁决。”
“你说的不无道理。”妄恣说,这时其他三位长老已至,五长老站了起来,待三位长老各自入座,才又坐下。他们这一谈,谈到五长老磕完了带的瓜子,又假寐一觉,睁开眼,有了个徒弟。
徒弟是从阿妈河上漂来的,人间的女婴。五长老想推托:“魔主让我们一批一批养孩子,养大了为他效死,我看不上这种事。”其他长老笑:“这次不一样,以前是养兵士,这次是养个徒弟,再者魔主密令并非专对我辰罡府,各支府皆需响应,以前我们做的准备,魔主从未用过,所以这奸细,也必不会辰罡来出,你养她,不过是让外面知道,魔主之令,我辰罡无敢不从的。”
“那你们怎么不收她做徒弟呢?”“我们四个粗人,哪里比得上你。”
五长老见话已至此,低头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大概是吃饱了,她在笑。其实不只现在,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个小姑娘总是喜欢笑。五长老有一次笑着问她,“你怎么这么爱笑?”小姑娘抿了一下嘴,又笑了起来。每一次她笑了,苦着脸的人们也会笑,酒涡里酿了些甜,似乎生活就不那么苦了,所以她小时懵懂无知时笑,长大了,行走在她的命运中了,也还是笑。
五长老收了个徒弟,养了个娃。教娃认字,喂娃吃饭,亲力亲为,不是自愿,而是亲眼看见哪怕是自己心腹也会磋磨孩子,五长老觉得孩子可怜,魔族中人都没几分温情,五长老是个例外。
这天教孩子认“母”字,握着小手描画用纸写出来的大大的“母”字,“你从阿妈河上漂下来,你妈妈也不要你啦?”孩子听不懂,五长老说,“你说,母什么?”孩子不知道,“母鸡”五长老举例说,“还有什么?”小姑娘想了很久,小声说:“母鸭?”“嗯对。”五长老高兴,“再说。”“母大虫。”小姑娘声音大的些。五长老笑了“也算一个,还有什么?”“母夜叉!”小孩几乎是高兴地叫出来。“让我知道是谁教你的!”五长老哭笑不得,正要结束换下一个字,孩子忽然又说:“母师父。”“打你的嘴。”五长老生气了。“无礼!能开师父的玩笑吗?”“难道不是吗?”小姑娘歪头问,五长老也知道这个孩子心眼实,于是对孩子说:“虽然师父是女的,但不能用这个词,很无礼,师父不喜欢。”
“五长老”女孩子叫她,“叫师父。”五长老对她说,“他们都叫你五长老。”“怪难听的。”“好听呀。”“把我叫老了。”
“你有多老?”“不告诉你”
“你告诉我嘛”“那你先说,你多大了?”
“我不知道。”“你到我身边,已四个春秋了。”
五长老看着她,摸摸她的发顶,问:“你想要一个名字吗?幺儿?”
“想。”“有多想。”“很想,超级想,特别想。”她一下扑到师父怀中,硬脑壳撞得五长老心口疼。
“为什么别人都有名字,师父也有名字,只有我没有。”
五长老笑了下,她有些私心,给一个人起名字,就说明,那个人变成不她可分割的一部分了,魔族的人心冷,表面一套背面一套,她不一样,她所做每一件事皆出于心。为一个人起一个名字,就是说,她要护这个孩子一辈子,无论有任何事发生。
“我顶头四个师兄都逼我给你取个名字哦,幺儿。”五长老笑道。她喊这个小女孩,从来都是一声幺儿。“我不知你从哪里来,父母是何人,但你是有姓的人,我不予你姓氏,我给你取个名,单名一个“恪”字,你愿吗?”
五长老牵过她的小手,在她手心写“恪”字,一笔,一笔,“你会了吗?幺儿?”女孩抬起头,望着师父,吐出声音“不会。”“那我们再写一遍,不着急。”二人慢慢写,把太阳都写了下去,风一吹,五长老所居的夕殿之中,罗帷轻拂,院子里的萤火虫缭绕翻飞,四下没什么人声了,只有五长老的声音,阿恪的声音,风吹檐下铁马的声响,这些声响碰撞在一起,沉到梦的深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