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逢》云灯照江楼

13、第十二章

　　紫阳殿深处的静室内，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如同摇曳的心绪。
　　紫阳真人肃立于李见月面前，双指并拢，指尖凝聚着精纯的灵力，泛着淡淡的清辉。她沉声道：“凝神静气，放开识海防护，不可有丝毫抵抗。”
　　李见月盘坐于蒲团之上，脸色略显苍白，她依言闭上双眼，长睫微颤。当紫阳真人的指尖轻触她的眉心，那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元婴期灵力缓缓涌入时，她周身开始渗出丝丝缕缕极淡的粉色雾气，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缠绕不去，散发出一种甜腻而诡异的气息。
　　“此乃惑心石残余的血雾邪力，”紫阳真人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一边持续运转灵力涤荡，一边向身旁紧张关注的云姮解释，“此物至阴至邪，能惑乱心神，放大心底涟漪，令人意乱情迷。中者往往沉溺于淫邪之情而不自知。”她的目光扫过两个弟子，“多亏月儿道心坚定，若是换作寻常修士，不知会行多少荒唐事。”
　　云姮站在一旁，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看着那粉色雾气在紫阳真人精纯的灵力下渐渐变得稀薄、消散，心中五味杂陈。她看到李见月原本微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周身那令人不安的躁动气息也慢慢平复下来。
　　当最后一缕粉色雾气彻底消失在空中，紫阳真人缓缓收势，静室内那令人压抑的氛围也随之散去。李见月这才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冷静，只是那深邃的眼波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她看向紫阳真人：“多谢师尊出手，驱除邪障。”
　　紫阳真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二人，语气深沉：“邪障虽除，但心绪仍需平复，你临近突破金丹，加之今日宗门大比就要开始了，要多加修炼心性，不可再出岔子了。”紫阳长老转向云姮“去取药堂取些净灵散来用。”
　　云姮领命而去，脚步有些踉跄。原来那些让她心颤的暧昧，都只是邪术作祟吗？
　　待她取药回来时，李见月端坐在蒲团上，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冷若冰霜的李师姐。只是在她接过丹药时，指尖刻意避开了与云姮的接触。
　　"多谢师妹。"李见月的声音平静无波。
　　云姮低着头，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那个会温柔注视她、会细心指导她的师姐，原来只是幻觉。
　　紫阳长老已然离去，室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李见月站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墨色袍袖，动作恢复了以往的利落。她看向仍站在原地的云姮，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些时日的种种……若有冒犯之处，非我本意，还望云师妹勿要介怀。”
　　云姮抬起眼，对上李见月已然恢复清明的目光，那里面不再有前几日让她心慌意乱的炙热，只剩下她所熟悉的、属于李师姐的疏离与冷静。她垂下眼睑，轻声回应：“师姐言重了，师妹明白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静室，月光如水，冷冷地洒在殿外的石阶上，将她们一修长一纤细的身影拉得很长，中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
　　三日后的午后，阳光透过藏书阁高大的窗棂，在布满尘埃的空气里投下道道光柱。阁内静谧，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偶尔响起的脚步声。
　　云姮独自坐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面前摊开着一卷古老的阵法图谱，她看得入神，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复杂的阵纹上临摹，眉头微蹙，沉浸在阵道的玄妙之中。
　　这时，阁门被轻轻推开，李见月走了进来。她依旧是那一身不变的墨色衣袍，身姿挺拔。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静谧的阁内，几乎是立刻，就落在了窗边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目光在云姮身上停留了数息——看着少女微微低垂的脖颈，阳光在她乌黑的发丝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看着她因思考而无意识轻点书页的指尖。
　　然而，与几日前不同的是，此刻这般注视着云姮，她的内心一片平静。没有了那种灼热的、想要靠近、想要触碰的强烈渴望，也没有了那股扰乱她道心的悸动。这种清醒的、保持着距离的注视，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心安，彷佛汹涌洪水退去后的宁静。
　　许是感受到了这道目光，云姮从书卷中抬起头来。当她看到立在书架旁的李见月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唇角习惯性地扬起一个温和而礼貌的浅笑，对着李见月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李见月对上她的视线，看到那清澈眼眸中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其她情绪的问候时，她微微一怔，随即也礼节性地颔首回礼，面容平静无波。她没有再停留，也没有走向云姮所在的方向，而是径直转身，走向了另一排摆放着功法典籍的书架，墨色的袍角在安静的空间里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两人之间，再无交流。藏书阁内，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和彼此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最初的、应有的模样。
　　是夜，月华如练，清冷地铺满了西院的每一块青石板。云姮独自一人坐在冰凉的殿外石阶上，手边放着一卷还未看完的阵法笔记，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夜风带着凉意拂过，她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远处朦胧的山峦轮廓。白日里在藏书阁与李见月那短暂而平静的相遇，此刻反复在她脑海中回放。师姐那恢复清明的、不再带有特殊温度的目光，清晰地告诉她，那段因邪术而生的、不同寻常的亲近，已经彻底结束了。
　　然而，她的思绪却不听使唤地飘回了更早之前。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在那片熟悉的修炼场上，夕阳的余晖为万物镀上一层暖金。李见月紧紧的环抱住了她整个人，一只温热而稳定的手掌，精准地、牢牢地扶在了她的腰侧。
　　李见月平稳的呼吸似乎还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鬓角发丝。
　　那瞬间的触感，那透过薄薄衣袍传来的、属于李见月的体温和力道，那被全然笼罩在其气息之中的微妙感觉……此刻回忆起来，竟如此鲜明，甚至让她的腰侧仿佛又隐隐感受到了那份早已消失的温度和压力。
　　云姮轻轻拿起了手边的书卷，试图将注意力转移。但那股空落落的感觉，不仅没有因为回忆而得到慰藉，反而更加弥漫开来。她说不清这失落究竟源于何处，是因为失去了那份特殊的关注？还是因为……那短暂虚假的亲近，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她静静地坐了许久。夜渐深，月色愈发凉。四周万籁俱寂，唯有那清冷的月，无声地包裹着她独自的身影，带着沁入肌肤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