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逢》云灯照江楼

32、第三十一章

　　云姮望着周天晦暗，开口道：“这幻阵气息，应当是那黑色阵眼石同源的邪术。”
　　话音刚落，侧前方一团浓重黑雾骤然凝聚，化为一道边缘模糊、散发刺骨寒意的黑影，如同离弦之箭，猛撞向云姮！
　　李见月反应极快，几乎在黑影成形的刹那，挥手便凝出一道凌厉风刃射去。然而风刃划过黑影，如中虚无，径直穿透，对其毫无影响。黑影来势不减！
　　电光石火间，李见月一步抢前，左手一把揽过云姮肩头，迅疾旋身，将云姮牢牢护在怀里，以自己的后背迎向撞来的黑影。
　　“砰！”
　　一声闷响。黑影结结实实撞在李见月背上。她身上所着护身软甲光华微闪，将那股阴寒巨力化解大半。李见月身躯一震，闷哼一声，只觉一股透骨冰寒渗入，气血微滞，但并无实质创伤。她稳住脚步，立刻松开云姮，警惕环顾。
　　云姮心中因那瞬间的护卫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但危机容不得她细想。四面八方，更多黑雾翻腾凝聚，化作数团狰狞黑影，挟着更盛的寒气与直钻耳膜的凄厉魂哭鬼号之声，再度扑来！
　　“师姐，我来布阵，你用灵力催动阵眼石！”云姮扶了李见月一把，语速飞快。
　　李见月点头：“好。”
　　云姮看向张玄清：“张师姐，站近些，这阵范围越小，防护力越强！”
　　三人即刻背靠背，形成紧密三角。云姮双手快如幻影，自储物袋中取出数枚赤红温润的阳玉阵眼石与绘有繁复纹路的阵纹符帛，以指代笔，灌注灵力，在地面疾速勾勒、布设。短短几息，一个阳和阵便已成型。
　　“师姐！”
　　李见月闻声而动，并指如剑，将一股精纯灵力毫不保留地注入阵法核心阵眼石。
　　“嗡——”
　　一层淡金色、流转着赤红暖意的半球形光罩应声升起，将三人护在其中。恰在此时，周围扑来的黑影撞上光罩，顿时发出“嗤嗤”声响，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融淡化，化为缕缕灰烟散去。
　　光罩之外，残余黑影逡巡不前。那扰人的魂哭鬼号声也随之骤然停歇，陷入一片诡寂。
　　张玄清面色微白，开口道：“这幻阵比昨日那狐兽所布的，要厉害凶险得多。”她自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仅剩的三颗龙眼大小、药香清冽的丹丸，“还剩三颗清心丹，或可多支撑片刻。”
　　她将其中两颗分别弹向李见月和云姮，自己服下一颗。丹药化开，清流直贯灵台，顿驱散不少阴寒晕眩之感，神识为之一清。
　　防护光罩外，那些黑影似乎知晓冲撞无用，不再徒劳攻击。死寂持续了数息。
　　前方浓重如墨的晦暗雾气缓缓向两侧分开，赵犴、赵狰二人从中走出。此刻他们模样已变：瞳孔化作兽类般的幽绿色，面部肌肉扭曲，浮现出非人的鬼怪之相。两人嘴角咧开阴森弧度，一边发出低沉怪笑，一边各自手持一枚黑红晶石。
　　他们周身，开始浮现出暗红色、如同活物般蠕动延伸的阵纹，与手中晶石光芒相连，粘稠似血。阵纹亮起的瞬间，一股比昨日狐狸洞中所闻更加刺鼻浓烈、足以令人作呕的腐败尸臭味，猛地弥漫开来，即便有清心丹与阳火阵的双重防护，三人也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与恶心，勉强维持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李见月眼神冰寒，面对笼罩而来的邪阵与恶臭，双手相扣，并指如剑，将所能调动的灵力催至极致，奋力向前一划！
　　一道高达两人、凝实如淡青琉璃的巨型风刃凭空显现，发出尖锐破空之啸，横向狠狠切向赵犴赵狰兄弟二人！
　　那兄弟二人竟不闪不避，脸上狞笑更甚。赵犴手中晶石血光暴涨，与周身阵纹结合，形成一个覆盖二人的暗红屏障。风刃斩上，屏障剧烈波动、凹陷，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人脸幻影又破碎，竟硬生生将风刃阻住、消耗殆尽。
　　与此同时，两人共同催动的、那粘稠血光与晦暗雾气混合而成的庞大阵纹虚影，已如天罗地网，朝着李见月三人及他们脚下的阵法笼罩而下！
　　云姮甚至未能完全看清风刃被阻的细节，便骤然感到脚下一空——并非实地消失，而是她精心布设、依靠李见月灵力维持的阳火防护阵，在那更庞大邪恶的阵力覆盖下，如同被巨浪扑灭的火苗，光芒急剧黯淡，阵纹寸寸断裂，瞬间消散无形！
　　紧接着，一股直击灵魂本源的冰冷恐惧，如同最凶猛的毒液，毫无阻碍地冲垮了清心丹勉力维持的防线，狠狠撞入她的灵台深处！
　　眼前所有景象——严阵以待的李见月、面色苍白的张玄清、狞笑的赵氏兄弟、晦暗天空——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抹去，色彩与形体瞬间剥离、褪散。
　　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只持续了一刹。
　　下一刻，感官被强行塞入了截然不同的、令人血液冻结的画面与气息。
　　首先涌入的是气味。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铁锈与焦土般的气息，如同粘稠的浪潮，蛮横地灌满了她的口鼻肺腑，激得她胃部剧烈痉挛。
　　然后是触感。脚下并非实地，而是滑腻、温热、又迅速变得冰凉的堆积物。她下意识低头——
　　瞳孔骤然缩紧！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只死死向上抓握、指节扭曲断裂、沾满黑红血污的手，距离她的靴尖不到三寸。顺着手臂看去，是一具半掩在杂乱肢体下的修士尸体，穿着依稀可辨的青云纹饰内门袍服，但胸口破开一个大洞，面容因极致的痛苦而狰狞扭曲，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灰红色的天空。而这，仅仅是她脚边最近处的景象。
　　视野稍稍抬起、放远——
　　尸山。血海。
　　这个词组不再是比喻。无数残破的、穿着各式各样破损袍服的修士躯体，如同被肆意丢弃的垃圾，层层堆叠，蔓延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由血肉构成的丘陵与洼地。断肢、碎裂的骨骼、流淌出的内脏、凝固着最后惊恐或茫然神色的头颅……交织成一幅地狱般的画卷。暗红色的血液汇聚成粘稠的溪流与水泊，在她脚边蜿蜒流淌，几乎要浸湿她的鞋履。
　　而更远处，在那尸骸堆积而成的“山峦”之巅，在一些地势稍高的地方，矗立着京观。
　　由无数头颅，垒砌而成的锥形高冢。那些头颅面向四方，面容各异，却统一凝固着极致的痛苦、恐惧与不甘，有的双眼被挖，有的口鼻溢血，有的面目全非。他们生前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折磨与恐怖。一些尸体被长矛或残剑贯穿，如同旗帜般插在京观顶部，在死寂无风的空气中僵硬地垂落。残破不堪、被血污浸透得看不清原貌的各式旗帜，歪斜地插在尸堆与京观之间，像是为这片死亡国度竖立的、讽刺的墓碑。
　　天空是令人压抑的灰红色，不见日月，唯有暗淡的光线笼罩着这片无边无际的杀戮战场。，场中唯一一个“生者”——云姮，孤零零地站在这尸山血海的核心，站在京观之下。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清心丹的最后一丝药力正在这无边怨煞的冲击下飞速消融，灵台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与阵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