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神迹》时期sh

5、第 5 章

　　巫祝贺群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今天我们就来继续学习《蓬长史》的民俗部分，说说你们知道的村子习俗吧。”

　　“先生，先生，我知道”一个留着发髻的小童忙站起来，“十二月初四龙德节全村人都能喝到神井的神水，喝了能延年益寿，我爹有段时间老咳嗽，喝了神水就好了。”

　　“嗯，神井是死后的神龙双眼所化，神井的水确实有疗愈的功效。但是因涌出的量小，一年村民才能分到一次。”贺群继而补充。

　　“我也知道的，每年新年前半个月会有珠润节。”另外的小童也七嘴八舌说起，就怕被别人抢了先，“我爹娘会在泽湖周边和村子里的人一起打捞起养了一年的三角帆蚌，取出里面的珍珠。”

　　另一个小童也争着说，“我爹娘说是泽湖水也有神龙的神力，水里养出的珍珠又圆又大，外面的人都抢着买咧。”

　　“我娘说生我时在泽湖里生的，生后小婴儿浮上来才会活，全村的人都是这么生下来的……”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喧闹的学堂突然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如刀般射向你。

　　你的身体不禁颤了一下，慌忙低下头。

　　“瘟神，灾星。”薛社在后面喊着，那声音不大，却如同炸雷，在你耳边轰隆作响。

　　那是在叫你，村里很多人在背地里都这么叫你。

　　因为你出生时，在泽湖里沉入半天后，又浮了上来。

　　伴随着死亡而生的人，大凶，不祥。

　　啪！不知突然哪来的一本书，猛砸在薛社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上，薛社吃痛地捂着脸，正要开骂。抬头见刚刚坐下的叶阙站起来，正瞪着眼警告他，只得咬着嘴，不情愿地收了声。

　　“咳咳……”贺群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把手中的书翻开，“好了，现在我们来学习《蓬长史》的第二卷，把书翻开……”

　　巫祝贺群生硬地把话题岔开，那些如刀子般刺向你的目光，才一把把从你身上抽走。但贺群接下来讲了什么，你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学，你在收拾书袋时，一只死了的螳螂尸体被扔进了你的书袋里，你对这一切已经习惯，面无表情地清理了螳螂尸体，背着书，朝学堂门口走去。

　　“哥哥……”这时，叶阙才四岁的妹妹叶悦冲进学堂，黏糊糊地抱着叶阙的腿不下来，“我和阿娘来接你回家啦”。

　　“慢点慢点，哥哥都要被你弄摔跤了。”他们的母亲芸娘跟在后头，笑着提醒着。

　　你快要走到学堂门口时，那个奶呼呼的声音突然把你叫住，“宁姐姐……”

　　你感觉左腿一重，叶悦胖乎乎的手又抱在了你的腿上。“宁姐姐……”

　　“小悦……”你低下头，伸手想要去扶叶悦，只感觉左腿突然一轻，只见叶悦又跑去了她的阿娘那儿，拿着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点心递到你面前，“阿娘做的，可好吃了，阿娘说给你。”

　　你诧异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芸娘那双笑盈盈的双眼。

　　“嗯，谢谢。”你像之前很多次一样接过去，重复着说着每次都一样的感谢话。

　　“小宁喜欢吃就跟芸娘说，我下次再做。”临走前，芸娘慈爱地拍拍你的头，同你说道。

　　“嗯嗯，好。”你忙点头，一股酸涩感在胸口蔓延开。

　　芸娘一手帮叶阙拿着书袋，跟在叶阙和叶悦身后，一边走一边笑着听叶悦和叶阙说着什么。你站在学堂门口，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不自觉出了神。

　　有娘亲真好啊。你想。

　　别人都有娘亲，为什么我没有呢？

　　温热的纸袋，攥在手里，像要把你的心烫出一个窟窿。

　　是了，他们说，你一出生把你阿娘克死了。

　　太阳要落山了，你独自一人坐在学堂前的草地上，看着或嬉笑着结伴回家，或被大人牵着回去的学童们发呆。

　　“天快黑了，要回去啦。”贺群收拾好东西，在不远处叫你。

　　“嗯”你应了一声，不太想动。

　　“不开心？”贺群在你身边坐下，像往常那样宽慰你，“村里一些人的闲言碎语你不要搭理，也不是人人都信传言，叶阙一家子不是对你挺好的吗？芸娘经常给你做吃的，叶阙也经常维护你。”

　　贺群说着把旁边的纸袋拆开，拿起一块花糕吃了起来。

　　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你想说什么？”察觉到你今天的情绪格外低落，贺群停止咀嚼，很认真地询问你。

　　“我娘……我娘把我生下后就死了吗？”你终于问出了那个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你……”贺群转过身，直直地看着你。他显然被你这个问题吓了一跳，以往他像刚刚那样安慰你时，你一般都会比较积极地回应他，情绪实在太差时，最多也就不搭他的话。

　　贺群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当你还在腹中时，你母亲就已经身患不治之症。她身体孱弱，但是还是坚持要把你生下来。当日你被生下时，在湖水悬浮了片刻就开始往下沉。或许是出于保护孩子的本能，当时你娘亲不顾你父亲以及周边人的阻拦，跳入湖中，想要将你从湖里拉回来。她在落下水后，被周围的人很快救了上来，但那时已经断了气。当时岸边的人手忙脚乱地扛着你母亲去找巫祝长，巫祝长用尽办法，结果还是回天乏术。在当天傍晚，有村民在泽湖边听见有婴孩的啼哭声，那人循着哭声去找，看到你浮在水面上。”

　　“我听人说，第一位巫祝长萧俎立下了妇女要在泽湖生子的规定，后来第十六位巫祝长吴道梓死前预言，蓬长村将会在数百年之后，遭遇非常大的危机，一个伴随着死亡而生的人，或许将救村子于危难之中，或许将村子推至完全的毁灭。”你把听到的闲言碎语，尽力组织语言说出来。

　　“有啊。但是几十任巫祝长做出的预言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条吧，也不是每条都可信。”贺群如实说道，“上千年间，泽湖生产下的孩子那么多，总会有几例不同的吧，你可能就是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了。”

　　贺群凑近你，问，“你爹跟你讲过四百年前有一个男孩，跟你有相似经历的事吗？”

　　“嗯。讲过。”你如实点头。

　　说是四百多年前有一位妇女，在生产到一半时突然暴病而亡。婴童最后却是靠着自己，从母亲的肚子里挣出来的。当时在位的巫祝长觉得事情十分棘手，与众人经过两天的商量讨论之后，决定让村中的耆长，也就是常年外出给村子里进购各种所需物品的人，将男婴送到外头，让外人抚养长大。

　　村中的耆长每年都会到收养男孩的人家中过问男孩的情况，监视着男孩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什么原因，男孩在二十岁左右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自己被亲人抛弃的缘由，他因此而心怀憎恨。在计划杀死了监视他的耆长后，第二年男孩纠集人群去寻找蓬长村企图报复。最后在前往蓬长村途中被村中派去的人所杀。

　　当年男孩的亲生父亲，在经历了丧妻之痛又被迫将自己的孩子抛弃的双重打击后，一直郁郁寡欢，在村中听说自己的亲生儿子被杀，最后也在悲愤中自杀身亡。从男孩带着恐怖预言的出生，到他最后被杀，他所度过的这极其短暂的一生里，村子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

　　“那不就完了。”贺群拍了怕自己身上的糕饼渣，“你阿爹虽然是村里的里正长，管理着村子里的大小事，但是巫祝长却是村子里最终的话事人。你阿爹当年为了保全你，可是费了很大精力的。”

　　你点点头。听别人说，当年阿爹是拿自己的性命做要挟，巫祝长才勉强答应把你暂时留在村里。

　　你突然很想要阿爹陪在你的身边，要他给你用芒草折几只威武的草蚱蜢，要他给你讲神龙大战妖兽的故事，要他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肘子。

　　上一次你和阿爹见面还是一个多月前，阿爹经过允许，来你的住处送了些轻薄的衣物，还有一些二叔从外头给你买的新奇的小玩意。

　　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找阿爹？

　　你想问贺群，但最终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从出生起，随时在巫祝们的监视下生活，也是当年你能被留在村子里的条件之一。

　　贺群似乎看出了你的欲言又止，他起身半蹲半跪在你面前，视线与你平视，“小宁，我四年前在龙德节的祭神仪式上被推选出来后，就开始从许煜巫祝手里接手照顾你的事。我那个时候也才十四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半大的孩子，自己独自在神龙殿生活都够呛，更别说去照顾人了。我记得你三岁时，我第一次给你喂饭，因为不知道要先把菜吹凉再弄给你，把你的嘴烫得当场就起了大水泡。”

　　贺群冲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直以来，我也不太会照顾人，到现在也有很多事情都不懂。现在你慢慢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这样很好，以后有什么想说的，就像现在这样跟我说。虽然巫祝们会对你有很多限制，但是他们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有什么实在想要的，你可以跟我说，我来帮你想办法。”

　　贺群看着你的目光诚挚，让你彻底放下防备。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和我阿爹住？”上一次回家还是因三个多月前阿爹的生辰，你在家住了三天。

　　“小宁要是想回家了，我就找个合适的时候，跟巫祝长说说。”贺群拍了拍你的头，很真诚地答道。

　　“嗯”得到贺群的许诺，你心底一直郁结的那一团的酸涩，也慢慢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