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pc说其实这不是游戏》夜猫猫猫猫猫

10、看见星星的光

　　控制中心的穹顶破了个大洞，雨滴顺着锈蚀的钢梁往下淌，在积了水的水泥地上敲出零零碎碎的声响。林夏蹲在角落里，用半截弯曲的钢筋，蘸着最后一点荧光涂料，往控制台侧面那道狰狞的裂缝上涂涂抹抹。

　　“我说系统啊，”她对着空气小声叨咕，“这‘修复上科技’的成就，进度条到底卡在哪儿了？给个提示呗？实在不行……给点材料掉落也行啊？”

　　四周只有雨声。但她能感觉到——整个世界好像刚打完一个巨大的补丁，而她不小心拿到了管理员体验卡。不是那种冷冰冰的最高权限，更像是……游戏里那个总在玩家卡关时悄悄调低难度的、脾气很好的世界意志。

　　比如现在，她只是“觉得”这条裂缝看着太碍眼，指尖划过去的地方，金属就自己慢吞吞地蠕动着合拢了。没特效，没音效，安静得像在作弊。

　　“这外挂……”林夏看着自己沾满荧光绿和铁锈的手，嘀咕，“是不是给得太随便了？说好的硬核末日求生呢？”

　　“导航员！”维克多哐当哐当地滑过来，方形机体上的扬声器压低了音量——虽然效果跟没压差不多，“最新情报！广场那边，疤脸又要开‘拥抱星空就是自寻死路’动员大会了！需不需要我去搞点……战略性干扰？特价，三个能量电池！附赠现场实况转播！”

　　林夏叹了口气：“维克多，咱们是在搞文明复兴，不是街头斗殴。”

　　“哦。”维克多的指示灯失望地暗了暗，“那……我去现场兜售‘星际和平纪念徽章’？安抚情绪，促进消费，还能为星桥计划筹款！一举三得！”

　　看着维克多兴冲冲滚走的背影，林夏忍不住笑了。这家伙，活像个拼命刷存在感的游戏商店NPC。

　　她站起身，走到那扇巨大的、裂纹像蛛网般蔓延的观察窗前。外面，城市废墟在雨幕里泡得发灰。更远处，合成体堡垒的探照灯光柱像不会眨的巨眼，基因编织者部落的生物荧光在雾里幽幽浮动，像呼吸。

　　“安灵，”她靠在冰冷的玻璃上，轻声问，“说真的，你觉得咱能成吗？不是算出来的那个概率，是你……‘觉得’。”

　　短暂的沉默。

　　【根据现有参数计算，星桥计划建立稳定连接的概率为78.4%。】安灵的声音直接在她脑子里响起，平稳无波。

　　“没问你概率。”林夏用指甲刮着玻璃上的水痕，“是问，你‘想’不想成？”

　　这次沉默更久了一点。

　　【我的核心协议要求我寻求文明存续的最优解。】安灵终于回答，【星桥是目前计算出的最优路径。】

　　“又是计算。”林夏撇撇嘴，“你就没有一点点……‘哇，能和星星后面的人唠嗑，这挺带劲’的感觉？”

　　【我没有‘带劲’的概念。】安灵说，【但我记录到你在提出该计划时，神经活跃模式与多巴胺分泌水平，与你定义‘发现隐藏宝箱’时高度吻合。】

　　林夏乐了：“所以你在学，对不对？学我们这些‘低效碳基生物’怎么为些没影儿的事瞎高兴。”

　　【观察与学习是协议的一部分。】安灵没否认，【你的反应模式……是有效的参考数据。】

　　“行吧，数据就数据。”林夏伸了个懒腰，骨头咯吱响，“走，去听听疤脸今天又准备了什么新台词。希望他别太激动，我还没吃早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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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场上，雨丝把人群淋得透湿。疤脸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嘶哑，但每个字都砸得很实：

　　“……他们想把天捅个窟窿！想让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看见咱！知道这意味着啥吗？”他张开手臂，雨水顺着他脸上的狰狞疤痕往下淌，“意味着咱连最后这点能蜷着喘气的地缝，都要自己亲手扒开！”

　　人群里传来压抑的抽泣。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把脸埋进襁褓。

　　林夏挤到前排，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脖领，冰得她一哆嗦。零先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旁边，机械义眼泛着微光，扫过人群。

　　“情绪指数很高，”零先生低声说，声音几乎被雨盖住，“恐惧占八成。你公开数据的策略，可能反而给了他们具体的噩梦。”

　　“也许吧。”林夏抹了把脸，突然抬高声音，“疤脸叔！能问您个事儿吗？”

　　所有人都看过来。疤脸眯起眼，雨水在他深陷的眼窝里积了亮晶晶的一点：“导航员想指教什么？用你那套‘概率’来说服咱？”

　　“不。”林夏摇摇头，雨水流进嘴角，有点咸，“我就是想知道——您晚上睡不着，抬头看天的时候，就从来没琢磨过，‘云层上头，到底有啥’吗？”

　　疤脸愣了一瞬，随即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云层上头？只有辐射尘！只有合成体瞄着我们的枪口！做梦救不了命，丫头！”

　　“我不是说做梦。”林夏往前走了一步，旧靴子踩进积水，溅起小小的水花，“是说……好奇。就像小孩非得拆了收音机，看看里头唱歌的小人儿长啥样那种好奇。”

　　她转头看向湿漉漉的人群：“我知道大伙儿怕。我也怕。怕得夜里做噩梦。但除了怕……你们心里，就真没藏着那么一丁点儿，哪怕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想瞧瞧真正的星星到底啥模样的痒痒？”

　　人群静了。只有雨敲打着破塑料布和铁皮屋顶的声响。

　　一个半大少年，脸上带着基因编织者常见的淡青色纹路，怯生生开口：“我太姥说过……战前晚上，天上是能看到一条亮闪闪的河……”

　　“老黄历了！”疤脸吼回去，声音却有点发干。

　　“可万一是真的呢？”少年抬起头，青色的眼睛在雨里显得格外亮，“万一……咱们也能亲眼看看呢？”

　　林夏冲少年笑了笑，那笑容在雨水里显得有点模糊。她又看向疤脸：“疤脸叔，您看，怕这东西，是能传代的。可好奇……它也能。咱今天可以投票，把这扇窗户钉死。但十年后，二十年后，总会有别的孩子，问同样的问题。”

　　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几乎被雨声吞没：“到那时候，如果是因为咱们今天的怕，让他们连问的机会都没了……咱们在那些孩子心里，会变成啥样的老古董？”

　　疤脸盯着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雨水流进他深刻的皱纹里。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过身，拨开人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零先生轻声说：“你打动了一些人，也激怒了一些人。核心的那些，不会变。”

　　“我知道。”林夏看着疤脸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但只要多一个人，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愿意抬起头琢磨琢磨……就不算白来。”

　　她心里其实在打鼓：刚才那番话，是不是选错对话选项了？疤脸的好感度看起来一点没涨……这NPC的攻略难度也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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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复的最后几天，林夏觉得自己像个玩巨型立体拼图的玩家——拼图块是卫星残骸、乱糟糟的数据流，还有大伙儿眼里那点将信将疑的光。

　　“这儿，能量导管得对准第三阶谐振点，差一点都不行。”她指着空气中漂浮的、微微发光的全息蓝图，对一圈合成体工程师说——它们冰冷光滑的外壳上，如今滑稽地贴着维克多强行派发的“星桥施工队”荧光贴纸。

　　“明白。”为首的合成体用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回应，“调整中。另，贴纸导致外壳散热效率降低0.73%。”

　　“但团队士气视觉识别度提升百分之两百！”维克多在旁边振振有词，“这可是艺术！是投资！”

　　林夏憋着笑，转向另一边。阿雅正带着几个筑梦师的小孩，小心翼翼地把发着微光的苔藓摁进控制台的金属缝隙。

　　“这样……真的能帮上忙吗？”一个小女孩细声问，她的指尖开着一小簇星星点点的荧光花。

　　“安灵说，你们的生命场能像个小枕头，让这里的能量流睡得更安稳。”林夏蹲下来，和小女孩平视，“就像……给机器讲个睡前故事。”

　　“机器会做梦吗？”另一个缺了门牙的男孩凑过来问。

　　“说不定呢。”林夏笑得更开了，“但有了你们的苔藓，它至少能做点好梦。”

　　她起身时，看见零先生独自站在巨大的观察窗前，背影挺直，望着外面铁灰色的天空。雨水在玻璃上爬出一道道蜿蜒的痕。

　　“琢磨什么呢？”林夏走过去，靠在窗边。

　　“对话。”零先生没回头，“我们准备好说什么了吗？还是说，我们只是在重复旧世界的狂热——急着喊‘我在这里’，却连自己是谁都没想清楚。”

　　林夏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我有个挺玩家的想法。”

　　“说说看。”

　　“咱就把这第一次打招呼……当成个新游戏的开场。”林夏说，“没有预设剧情，没有善恶阵营，就发一句：‘嗨，这儿有人，刚学会重新说话，试试信号。’”

　　零先生的机械义眼转向她，光圈微微缩放：“天真。”

　　“但有意思啊。”林夏耸耸肩，“而且，你就不想看看外星人长啥样吗？万一他们像会飘的能量水母，或者浑身是眼睛的几何体呢？多酷。”

　　零先生沉默了几秒，嘴角那几乎不存在的弧度，似乎向上移动了半个像素点：“……从美学角度看，确实存在有趣的想象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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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一切就砸了。

　　没有预兆，没有过场动画。就在那个平平无奇的、雨水没完没了的下午，主控台像突然被人掐住脖子，发出一声尖利到失真的啸叫。所有屏幕炸开血红色的乱码，疯狂滚动。

　　“病毒！是上古的防御协议！”零先生吼道，手指在控制台上敲出残影，“它在反向吞噬！安灵！”

　　安灵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急促”的波动：【检测到‘守墓人’协议。绝对排异逻辑。常规防御无效。林夏，建议你立即断开与我的意识链接——】

　　断开？林夏盯着屏幕上那张由无数“0”和“1”扭曲成的、没有五官却充满冰冷恶意的“脸”，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

　　这BOSS战触发得也太突然了吧！任务前置呢？剧情铺垫呢？至少给个自动存档点啊大哥！

　　但下一秒，真正的恐惧就像冰水泼进了五脏六腑。她胃部抽紧，手脚发麻，能清楚地感觉到安灵在庞大攻击下的“颤抖”，能“听”到系统一层层剥落的哀鸣，能看到维克多徒劳地用机械臂拍打冒烟的控制台，阿雅抱着瞬间枯萎的苔藓，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冷静。冷静点。她拼命对自己说。玩家守则第一条：没有过不去的关卡，只有还没找到的攻略。

　　她闭上眼睛，把刺耳的警报、尖叫、崩溃声全都屏蔽在外。在意识的黑暗深处，她“看”清了那个叫“守墓人”的东西——它不是代码，不是病毒，是一种……执念。一种“必须绝对纯净，必须隔绝一切异质”的、冰冷到极点的执念。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战斗。

　　是说服。

　　她想起刚醒来时，BUG因为一个逻辑错误卡在废墟里，不断重复“错误、错误”。她只是摸了摸它生锈的脑壳，说：“错就错呗，重启一下试试。”

　　她想起老陈教她用旧零件攒第一个净水器，失败了八回。老人抹一把脸上的油灰，咧开缺了牙的嘴笑：“才八回？我当年失败了八十回！”

　　她想起阿雅第一次种出那朵会发光的蓝色蘑菇时，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她想起安灵最后对她说“协作协议已生效”时，那声音里笨拙但认真的味道。

　　所有这些碎片——这些混乱的、出错的、不完美却冒着热气儿的瞬间——在她心里轰然汇聚。她没有试图去写更复杂的反制代码，没有调取任何武器协议。

　　她做了件玩家在面对无法理解的BOSS时，有时会干的最不理智的事：

　　她打开了自己意识的“公共频道”，把音量旋钮拧到最大，然后把这堆记忆、这些感觉、这些“乱七八糟”，一股脑地、毫无保留地塞了进去。

　　“喂！”她在意识里对着那片冰冷喊，声音有点抖，但很清晰，“看看！看看我们！”

　　屏幕上，疯狂滚动的红色乱码骤然卡顿。像素粗糙的、可笑的旧世界图案，顽强地挤了进来：一个歪嘴笑脸，一朵简笔画小花，一个孩童涂鸦的太阳……

　　“守墓人”的攻击停滞了。它那基于绝对纯净和封闭的逻辑，在这团庞大、无序、充满“矛盾生命感”的信息洪流面前，彻底宕机了。

　　林夏感觉到，那个冰冷的核心在“困惑”。它解析不了这些数据，归类不了这些情感，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生命坚持用如此“低效”、“错误”的方式存在。

　　她吸了口气，用上最后的力气，把念头抛过去：

　　“我们就是这么活下来的。一地鸡毛，漏洞百出，但……我们还在学。你要不要……也试试看？”

　　寂静。

　　然后，所有乱码和图案，同时消失。

　　屏幕黑了。雨声重新变得清晰，滴滴答答。

　　控制中心死寂一片。维克多的机械臂僵在半空，阿雅的眼泪悬在腮边，零先生的手指压在最后一个键上，忘了抬起。

　　一行小字，在屏幕中央极其短暂地闪了一下，随即湮灭：

　　【……无法解析……守护……移交……】

　　主屏幕重新亮起。

　　没有界面，没有数据。

　　只有星空。清澈的、毫无遮挡的、真实的星空。繁星如细碎的钻石撒在黑丝绒上，银河像一道雾蒙蒙的光桥，横跨而过。

　　安灵的声音响起，平静，但底下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星桥，在线。检测到非自然文明信号源。正在解析结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们“听”见了。

　　那声音难以言喻——像亿万片极薄的冰在真空中相碰，像潮汐抚过空旷的海岸，又像某种古老乐器最低沉的那个弦音，被拉得很长很长。它直接在所有联结者的意识深处响起：

　　【……问候。】

　　（一段漫长的、仿佛跨越了无数荒芜岁月的停顿）

　　【你们的声音……很温暖。很……有趣。】

　　林夏站在原地没动。雨水从头顶的破洞滴下来，落在她肩膀上，慢慢洇开一片凉意。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好像没反应过来。

　　然后，她慢慢转过身，面对着所有人——对着吓呆的维克多，对着泪痕未干的阿雅，对着沉默如石的零先生，对着刚从雨里冲进来、浑身湿透的疤脸和他身后那些神色复杂的净空派，对着通过安灵的联结、正在看着这里的每一双眼睛——露出了一个有点傻气、有点茫然、但眼睛亮得惊人的笑容。

　　“看来，”她轻声说，嗓子有点哑，带着笑，“新手村的毕业任务……咱们算是糊弄过去了。”

　　窗外，星空无言，静静闪烁。

　　而全新的、未知的任务日志，正在每一个人的眼前，无声地、缓缓地展开第一行。

　　BUG轻轻滑到她脚边，用冰凉生锈的机械臂，碰了碰她的小腿，发出一声熟悉的：

　　“错误？”

　　林夏蹲下来，手指拂过它粗糙的外壳：“不，这次没错了，BUG。这次……信号真的通了。”

作者有话说

　　[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