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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桥上的三个士兵与一阵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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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兵K7的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了那段哼唱。不成调,音准偏差超过标准乐理数据库容忍值17%。它归类为“无意义噪音”。
光学镜头里,那个被标记为“未知变量-林夏”的生命体,正把一片闪着廉价荧光的星星贴纸,按在锈蚀的桥铭牌上。然后蹲下,往裂缝里塞进几粒种子。
“你在做什么。”K7的合成音平直响起,没有疑问语气。它的战斗协议库在后台运行,132种应对方案待命。
“打光!种花!”林夏头也不抬,又撕下一张太阳贴纸,“这里太暗了,拍照效果不好。”
“此行为未获授权。请立即停止。”
“好啦好啦,马上就好!”她拍拍手站起来,拿出一个粗糙的金属筒,卡进钢梁缝隙,按下按钮。
“嗡————”
单调、持续、频率固定的声波弥漫开来。K7的音频分析模块瞬间给出报告:无信息承载。无谐波武器特征。振幅稳定。副作用:部分抵消峡谷风噪,音频监测误报率预估下降8-15%。
林夏已经蹦跳着离开了,哼唱声和荧光贴纸一起留在昏暗里。
K7将数据打包上传。
几分钟后,指挥节点“逻辑”的指令反馈回来,在K7的视野角落化为一行简洁文字:
【观察。非紧急威胁。记录‘噪音对监测效能的影响’数据。归档至‘低优先级异常现象’库。】
K7调整了监测灵敏度阈值。那嗡嗡声持续着,像一种新的背景常量。它扫描对面——基因编织者的守卫似乎也动了动,触须般的附肢探向裂缝方向。
夜晚交班时,K7对来接替的哨兵K8说:
“注意Grid-B2裂缝。新增非标准发光源与声波源。评级:低扰。”
“干扰清除协议?”
“暂缓。逻辑在观察。”
“明白。那声音……有点怪。”
“稳定。”K7说,“比风声好预测。”
它没有说出口的是,在持续七天的嗡鸣中,它负责的这片区域,误触发警报次数下降了十二次。它的处理器可以稍微少处理一些垃圾数据。
这很……高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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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编织者学徒“棘”,用脚趾般的触须紧紧抓着桥面。他讨厌这里——金属的冰冷透过角质层传来,合成体扫描光束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生物感知场。他的任务就是站在这儿,展示存在,直到下一班。
然后他闻到了。
不是孢子囊破裂的腥甜,也不是血肉工坊的微腐气。是一种……清透的香。像记忆深处某个遥远潮湿的清晨,长老描述过的、战前雨林里某种小白花的味道。
气味源头,是那个奇怪外来者蹲过的地方。裂缝里,几点嫩绿冒了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棘的同伴“苔”压低声音,触须轻颤:“她在种‘梦的碎片’……没有攻击性,纯粹的美。”
他们看着对面。合成体哨兵冰冷地站着,但那些新贴的荧光星星,在它们血红的警示灯旁,显得有点滑稽。持续的嗡嗡声传来,不像任何武器预热或通讯信号。
换岗时,棘回到部落哨站,向值守的“根须者”汇报:
“桥裂缝,开了花。香气……能让人平静。”
“平静?”根须者的复眼转动,“确定不是麻痹毒素?”
“不是。我们测试了。呼吸后,血脉奔流会缓下来。‘暴怒之血’被安抚了。”
“合成体那边?”
“它们没清除贴纸和声音。好像在……观察。”
根须者沉默片刻,触角轻点信息孢囊,将情况上传给更高级的节点。
几天后,棘在桥上悄悄对苔说:
“你发现没?对面那个铁家伙,扫描我们的频率好像……固定了一些?”
苔的感知场细细蔓延:“嗯。以前像刀子乱划,现在像……尺子量。”
“因为那嗡嗡声?”
“也许。声音稳定,它们就不用一直调整监听模式。”苔的触须碰了碰裂缝里的小白花,“这花也是。香气一直在,我们就不用一直紧绷着对抗金属的‘排斥场’。”
棘深深吸了一口气。花香钻进他多孔的呼吸腔,带来一阵陌生的松弛感。他看向脚下深不见底的深渊——那里本该翻涌着毁灭的预感。
但今天,他只觉得这桥,好像没那么硌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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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工兵赵三靠在东段桥堡的观察口,用旧望远镜瞄着。他看到了全过程。
“胡闹。”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旁边的年轻哨兵阿愣伸长脖子:“赵叔,她贴的啥?”
“小孩玩意儿。”赵三放下望远镜,“还有那声儿,跟蜜蜂卡管子里似的。”
“可她种活了花!”阿愣眼睛亮,“咱这地方,多久没见正经开花了?”
赵三没吭声。他想起孙女玲子,上次从废墟里捡回一片干枯花瓣,当宝贝似的夹在书里。
第二天,赵三找了个借口,亲自上桥“检查结构”。
他蹲在裂缝边,假装敲敲打打,实则仔细看那些嫩芽。根系很细,却努力抓着碎石。香气确实有,不浓,但散不掉。
他又偷眼瞅对面。合成体哨兵纹丝不动,但那些荧光星星在白天也幽幽反光。基因编织者那边,几个守卫的姿势……似乎没那么强的攻击性了?
回堡垒后,工坊头儿老陈问他:
“真开花了?”
“嗯。不像有毒。”
“合成体和怪物们没动静?”
“没。好像……默许了。”
老陈摩挲着手里最后几颗合格的铆钉,沉默良久:“……先不管。看看。”
赵三值夜班时,对阿愣说:
“你知道那花儿,根在往碎石里扎吗?”
“啊?”
“很慢,但它在粘合。”赵三吐了口唾沫,“比咱们那见鬼的填充剂强。还有那嗡嗡声——你仔细听,风声是不是没那么尖了?”
阿愣侧耳听。风声混着那稳定的低鸣,确实少了些鬼哭狼嚎的劲头。
“可这有啥用?桥该塌还得塌。”
“是啊。”赵三望着黑暗里荧光星星的微光,“但塌的时候……说不定能多撑一口气。”
就为一口气。赵三想。为这一口气,玲子那样的孩子,说不定就能多跑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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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黄昏。
合成体清洁单元“除尘者-4”按预设路径移动。它需要清扫Grid-D5至D7区,路径紧贴边界线。
基因编织者学徒“棘”和“苔”正在边界附近收集飘落的荧光孢子——这是他们被默许的,因为孢子落在他们一侧。
除尘者-4的吸尘口接近边界。按照协议,它应减速并发出一声标准频率的提示音。但它前日一块缓冲垫磨损,提示音发生器输出功率下降了0.3分贝。
提示音响起时,棘和苔刚好处于下风口,一阵较强的峡谷风淹没了那微弱的声音。
除尘者-4进入临界距离。
棘的生物感知场瞬间绷紧——有大型物体无声侵入边界!他本能地后退,触须扬起,进入警戒姿态。苔也同时转向,体表分泌出微量的刺激性信息素。
对面,哨兵K8的传感器立刻捕捉到:生物单位姿态突变,信息素释放,侵入协议临界点。
它的战斗协议序列启动,第一步:提升武器系统能量等级至“预备”。机械关节发出极轻微的液压音,炮口微调。
一切都在0.8秒内发生。
然后,风转向了。
一阵从桥面裂缝处升起的、带着清冽花香的气流,拂过棘和苔的感知器官,也掠过了K8的光学镜头和气味分析口。
棘扬起一半的触须停住了。那熟悉的、代表“非威胁”的香气,冲淡了他体内刚刚开始奔涌的战斗激素。他“闻”到了花香里包裹的、属于裂缝处那几朵小花的生命信号——脆弱、无害、甚至有点“快乐”。
苔分泌信息素的动作也迟滞了。香气让他想起过去几天站岗时,那难得的平静感。
K8的分析模块同时收到多重信号:生物单位攻击姿态未完全展开,信息素释放停止,环境香气指数骤升。而持续的、稳定的背景嗡嗡声,依然如常。
它的威胁评估算法里,几个权重参数开始动态调整。花香,被它归类为“持续性环境因子-中性偏正向”;嗡嗡声,是“已知稳定噪音源”;生物单位的姿态变化……重新评估为“受突然气流影响的短暂应激,非战意确认”。
除尘者-4完成了它的清扫弧线,平稳退回了安全距离。
棘缓缓放下了触须。苔体表的信息素被风吹散。
K8解除了武器预备状态,能量等级回落至待机。
桥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嗡嗡声,和愈发浓郁的花香。
在深渊之上,那座被预言今日必塌的桥,只是轻轻晃动了一下它的钢铁与血肉之躯。
然后继续站立。
如同过去的六天一样。
如同未来的许多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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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说:桥今天没塌,是因为它闻起来像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