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14章 ...
-
再次落榜，让毅恒心情差到了极点，无可奈何，他又回到了工地上。
秋末的风裹着寒气，刮在工地上的铁皮棚上，“呜呜” 地响，像谁在夜里哭。毅恒裹紧身上洗得发白的工装，把最后一袋水泥扛上脚手架 —— 袋子磨着他的肩膀，旧伤处隐隐作痛，是秋收时扛玉米留下的。他咬着牙往上走，脚步踩在木板上，发出 “咯吱” 的声响，远处县城的灯光在雾里晃，像撒在黑布上的碎米粒。
“毅恒，歇会儿！” 工友老李在下面喊，扔上来一个粗瓷碗，“刚晾好的开水，喝口暖暖身子。”
毅恒接住碗，靠在脚手架上，仰头灌了几口。水有点烫，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胃里。他低头看了看手，掌心的茧子又厚了些，指缝里嵌着的水泥灰，用肥皂洗三遍都搓不掉 —— 这双手，搬过砖、扛过水泥、插过秧，现在还得握着笔杆，在工棚的煤油灯下写英语单词。
天黑透时，工地终于收工。毅恒跟着工友们往工棚走，脚下的泥路沾着碎草，踩上去 “噗嗤” 响。工棚里的煤油灯亮着，昏黄的光把人影拉得老长，有的工友躺着抽烟，有的凑在一起打扑克，吵吵嚷嚷的。毅恒从床底下翻出一个木箱子，里面整齐码着课本和笔记 —— 何佳敏寄来的英语资料放在最上面，红笔标着的重点句型，被他摸得发毛。
他坐在床沿，把煤油灯调亮些，翻开英语课本。单词本上的每个词，都被他注了拼音，比如 “difficult” 注着 “di-fei-ku-te”，怕自己读错。工棚里的烟味、汗味混着煤油味，呛得他嗓子发疼，他却浑然不觉 —— 心里想着何佳敏信里的话，“英语只要多背多练，肯定能提分”，想着明年复读考试，想着能和毅芝一起去县城读书，这些念想，比煤油灯还亮，照着他的苦日子。
偶尔，他会想起雨霏。上次雨霏的信里满是急脾气，说他 “不上心”，可他不怪她 —— 雨霏在重点高中，眼里只有考大学这一条路，她不懂工地的苦，不懂在泥里水里干活后，只有翻几页 “闲书” 才能喘口气的滋味。他给雨霏写过回信，说 “明年会好好学英语，不让她担心”，却没收到回信，想来是雨霏忙着学习，没顾上。
这时候的雨霏，正在县城高中的教室里，对着台灯改作业。教室里的日光灯亮得晃眼，黑板上还留着下午老师写的数学公式，墙角的暖气管 “滴答” 滴着水，是冬天快到的征兆。雨霏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旧手表，是她哥去年考上大学时送的，表盘上的数字已经磨掉了两个，她却宝贝得很，每天都戴着。
作为高二（1）班的学习委员，雨霏每天都要留到最后，把收齐的作业送到老师办公室。她的成绩稳居年级前五，尤其是数学，上次月考还考了满分，老师常说 “雨霏这孩子，是考重点大学的料”。班里的同学都佩服她，说她 “能坐得住”—— 下课别人去玩，她在做题；午休别人睡觉，她在背单词；就连周末，她也很少回家，留在学校自习。
和雨霏最要好的，是同宿舍的林晓和赵娟。林晓家在县城，父亲是供销社的主任，穿的衣服总是最新的，说话带着点城里姑娘的活泼；赵娟和雨霏一样，是农村来的，家在邻镇，性子文静，喜欢写诗。三个姑娘常凑在一起，晚上在宿舍里聊学习，聊将来考哪个大学，聊城里的新鲜事。
“雨霏，下周六学校有联谊活动，跟高二（3）班一起，在大礼堂，还能看节目，咱去呗？” 林晓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粉色的通知，上面印着 “友谊联欢” 四个字。
雨霏皱了皱眉，手里的笔没停：“我还有好多题没做呢，不去了。”
“去吧去吧！” 赵娟也劝，“天天做题都快闷出病了，就去放松一下，听说（3）班的张平也去，他上次数学竞赛拿了省一等奖，可厉害了！”
张平这个名字，雨霏听过 —— 年级大会上，校长总把他当榜样夸，说他 “门门功课拔尖，还会拉小提琴”。她心里有点好奇，又有点犹豫：去联谊，会不会耽误学习？可看着林晓和赵娟期待的眼神，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就去一会儿，看完第一个节目就回来做题。”
联谊那天，大礼堂里挤满了人。舞台上挂着红色的横幅，写着 “青春联谊，共筑梦想”，台下的桌子上摆着瓜子和水果糖，是各班凑钱买的。雨霏坐在角落，手里还攥着一本英语练习册，林晓和赵娟在旁边跟（3）班的同学聊天，时不时拉她一起说几句话，她却总惦记着没做完的数学题。
直到节目表演到一半，一个穿白色衬衫的男生走上台，手里拿着小提琴。他个子高高的，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点腼腆的笑，正是张平。小提琴声响起时，礼堂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旋律是《梁祝》里的片段，悠扬又温柔，雨霏握着练习册的手慢慢松开 —— 她从没听过小提琴，只觉得那声音像春天的风，吹得人心里软软的。
节目结束后，张平下台，正好走到雨霏他们这边。林晓赶紧推了推雨霏：“快，跟张平问问数学题，他最会讲题了！”
雨霏的脸一下子红了，站起来时差点带翻了椅子。张平看见她，笑着点了点头：“你是（1）班的雨霏吧？我听说你数学特别好，上次月考的最后一道大题，我还没你做得快。”
被偶像夸，雨霏更紧张了，说话都有点结巴：“我…… 我也是瞎做的，有几道题还得向你请教。”
那天晚上，两人聊了很久，从数学题聊到学习方法，从喜欢的书聊到将来想考的大学。张平说他想考清华大学，学物理；雨霏说她想考师范大学，将来当老师。临走时，张平还把自己的数学笔记借给她：“这里面有我整理的解题思路，你要是有不懂的，随时找我。”
从那以后，雨霏和张平就常在一起学习。早上在操场背书时遇见，会互相打招呼；中午在食堂吃饭，会凑在一起讨论题目；张平还会把自己的错题本抄一份给她，用红笔标着 “易错点”。雨霏觉得，和张平在一起学习，特别踏实 —— 他不像自己那么急脾气，遇到难题时，总能慢慢讲，直到她听懂；他还会跟她说 “别总盯着学习，偶尔也得放松”，不像以前，她总逼着毅恒 “别分心”。
变故发生在一个周五的傍晚。雨霏从学校图书馆出来，往宿舍走，路过一条小巷时，突然冲出来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头发染得黄黄的，嘴里叼着烟，拦住了她的路：“小姑娘，长得挺俊啊，陪哥俩聊会儿？”
雨霏吓得往后退，手里的书掉在地上：“你们别过来！我要喊人了！”
“喊啊，这地方没人，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一个青年伸手就要抓她的胳膊，雨霏闭着眼睛，正要喊，突然听见一声怒喝：“住手！”
是张平。他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看见这一幕，赶紧跑过来，挡在雨霏前面：“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就不怕被抓？”
“哪来的小子，敢管老子的事？” 染黄头发的青年挥着拳头冲过来，张平也不含糊，攥紧拳头迎上去。他虽然看着文气，却练过几年武术，几下就把两个青年打倒在地。那两人爬起来，撂下一句 “你等着”，就狼狈地跑了。
雨霏捡起地上的书，手还在抖：“张平，谢谢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 张平拍了拍身上的灰，笑着说，“以后别走这条小巷，不安全，我送你回宿舍。”
那天晚上，雨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张平挡在她前面的样子，心里又暖又慌 —— 暖的是有人保护她，慌的是怕那两个青年再来找事。林晓和赵娟也劝她：“要不跟老师说吧，让学校管管。” 雨霏却摇了摇头：“算了，张平都把他们打跑了，应该不会再来了。”
可她没想到，那两个青年真的找来了。三天后的下午，放学时，雨霏刚走出校门，就看见十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围在校门口，手里拿着木棍，正对着一个人拳打脚踢 —— 是张平！他刚从校门口出来，就被这伙人拦住了。
“张平！” 雨霏尖叫着冲过去，却被一个青年拦住：“小姑娘，别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打！”
雨霏看着张平被打倒在地，抱着腿，脸上满是痛苦，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掏出书包里的哨子 —— 那是学校发的，遇到危险时用的 —— 用力吹了起来。哨声尖锐，引来了校门口的老师和同学，那伙人见势不妙，赶紧跑了。
老师和同学把张平扶起来，他的腿已经肿得老高，疼得说不出话。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 “小腿骨折，得住院养三个月，不然会留下后遗症”。雨霏站在病房外，听着医生的话，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 都是因为她，张平才会被打；要是她当初听林晓的话，跟老师说，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雨霏，别自责，” 林晓拍着她的背，“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流氓太坏了。”
可雨霏还是忍不住哭：“要是我没走那条小巷，要是我跟老师说了，张平就不会这样了……”
从那天起，雨霏每个周末都去医院照料张平。她早上从家里带粥 —— 是母亲熬的小米粥，养胃 —— 中午帮张平擦身、整理床铺，下午就坐在病床边，给张平读课本，帮他记笔记。张平的父母忙着做生意，没时间常来，见雨霏这么细心，很是感激：“雨霏啊，真是麻烦你了，你是个好姑娘。”
张平躺在病床上，看着雨霏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暖的。有一次，雨霏帮他擦手时，他忽然说：“雨霏，等我好了，咱们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好不好？”
雨霏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张平，他的眼里满是温柔，像春天的阳光。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轻轻点了点头：“好。”
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照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雨霏看着张平，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 这种感觉，和对毅恒的 “担心” 不一样，和对林晓、赵娟的 “亲近” 也不一样，像是心里开了一朵小小的花，轻轻一碰，就会发痒。她想起以前对毅恒的严厉，想起毅恒在工地的辛苦，心里忽然有点愧疚 —— 她以前总觉得 “考大学是唯一的路”，总逼着毅恒 “别分心”，却没问过毅恒累不累，没懂过毅恒心里的苦。
而此时的毅恒，正在工棚里，对着煤油灯背英语单词。他收到了雨霏的信，信里只说 “最近学校有点事，没顾上回信，你好好学英语，别放弃”，却没提张平的事。毅恒握着信纸，心里有点失落，却还是笑了笑 —— 雨霏忙着学习，肯定是遇到了难处，他不能给她添麻烦。
他把信纸叠好，放进木箱子里，和何佳敏的信放在一起。煤油灯的光晃了晃，映在课本上，“坚持” 两个字，被他用红笔圈了起来。窗外的风还在刮，工棚里的吵嚷声渐渐小了，毅恒又低下头，继续背单词 —— 他知道，不管日子多苦，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