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纪元》深爱在地球

14、番外

　　墓园坐落在城市边缘一座真正的青山上，这是抗争成功后，人们为在那场“执念熔炉”事件中牺牲的英雄们特别设立的。拒绝了虚拟的永恒，选择了泥土与真实的草木为伴，我想，沐橘他会喜欢。

　　空气里弥漫着湿土和新生嫩叶的气息，清冽而干净。我抱着一束他从前总说“华而不实”的白色鸢尾，沿着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青石板台阶，一步步向上。

　　他的墓很好找，那片区域的草木似乎都因他的存在而显得格外青翠，带着一股不屈的生机。

　　然后，我看到了那块墓碑。

　　很简洁，黑色的花岗岩，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头顶疏离的枝桠与天空。碑文却让我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呼吸都为之一滞。

　　英雄男儿陈沐橘之墓

　　立碑人：爱人韩牧言

　　“爱人”……

　　这两个字像带着温度，又像带着尖刺，轻轻烙在我的心上。不是“友”，不是“搭档”，是“爱人”。如此直白，如此笃定，不容任何置疑。我早该知道的，不是吗？在他当年那般坦荡地拒绝我，说着“一个很特别的人”时，我就该隐约猜到的。只是亲眼见到这最终的确认，依旧让人心潮翻涌，带着酸涩，更多的，却是为他们那未能宣之于口的结局而感到的、深切的悲伤。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那行刻骨铭心的字迹。我慌忙低下头，任由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滑落，滴在怀中的鸢尾花瓣上，漾开细微的水光。

　　我走上前，将花束轻轻放在墓前。指尖拂过冰凉的石碑，仿佛能触碰到那个永远带着阳光温度的灵魂。

　　沐橘……你怎么就躺在这里了呢？

　　记忆如同挣脱了闸门的洪水，带着旧日的光影与声音，汹涌而至。

　　我最初认识的他，还是个顶着一头乱糟糟橘金色短发、在“绿洲生态”实习的毛头小子。别的实习生战战兢兢，唯独他，偷懒摸鱼被主管抓个正着，还能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混合着狡黠与无辜的、狐狸般的笑容，压低声音说：“溪音姐，千万替我保密，回头我帮你搞定那套自动灌溉系统！”

　　他总有这种本事，让人生不起气来。

　　后来，他成了小有名气的设计师，那份老天追着喂饭吃的天赋让他闪闪发光，可他骨子里那份玩世不恭却没变。他会为了一个突如其来的灵感，半夜把我从睡梦中吵醒，兴奋地描述他“伟大”的构想；也会在项目截止前夜，可怜巴巴地跑来我的生态园，借口“汲取自然灵气”，实则是在我安静的办公室里，霸占我的沙发补觉。

　　他活得那样肆意，那样自我，像一团行走的阳光，热烈又没心没肺。我常常觉得，他像是被这个世界精心保护起来的珍宝，不懂人间的沉重与黑暗。我羡慕他，也……下意识地想要守护他那份纯粹的快乐。

　　所以，当他为了我的项目，不惜动用一切手段，甚至拉上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韩牧言，帮我从“磐石科技”手里夺回“月光苔原”时，我心中的震动无以复加。那一刻，我才恍然，他的洒脱之下，藏着怎样坚定的侠义与担当。

　　我向他表白，他拒绝得那样干脆，又那样温柔。他说他有了喜欢的人，一个“很特别的人”。我当时还不能确信，如今看着墓碑上“韩牧言”三个字，一切都有了答案。

　　原来，他并非不懂沉重，只是选择了用轻盈的姿态去承载。他并非没有大爱，他的爱，给了他挚爱的设计与创意，给了他所珍视的朋友，最终，给了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这个星球的未来。

　　我无法想象，那样一个连加班都想着偷溜去找零食的人，那样一个总是嚷嚷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人，是如何在最后关头，毅然决然地、反向冲向了那毁灭的熔炉。

　　那该需要多大的勇气？

　　光是想一想，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一直都是这样，不是吗？看似不着调，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比任何人都要可靠，比任何人都要决绝。

　　“他现在……还好吗？”我轻声对着墓碑问，明知不会有回答。我问的是韩牧言。

　　那个沉默得像深海，却又为了沐橘，愿意掀起滔天巨浪去对抗命运的男人。他亲手刻下“爱人”二字时，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是履行一个迟来的、郑重的承诺，还是在向整个世界宣告一份从未来得及公开的、刻骨铭心的所有权？

　　沐橘牺牲后，韩牧言几乎从所有人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了。我偶尔能从行业新闻里，看到他发布的一些项目，那些设计里，依旧能看到沐橘天马行空的灵魂影子，却又被一种极其严谨、深沉的框架所支撑，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那是韩牧言的方式。用他的余生，延续着沐橘的梦。

　　春风轻柔地拂过墓园，带来远处新生草木的沙沙声，像是低语，又像是叹息。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墓碑上，将那“爱人”二字映照得微微发亮。

　　我忽然觉得，沐橘他并未真正离开。

　　他化作了这拂过山岗的春风，化作了韩牧言代码里不灭的星辰，化作了我们这些记得他的人，心中那道永远温暖、永远带着一丝怅惘的琥珀色痕迹。

　　他用自己的方式，实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永恒。

　　我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墓碑，转身离去。

　　泪水已干，心中是一片被洗涤过的、温柔的宁静。

　　沐橘，你看，你守护的这个世界，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