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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巧合是不可能巧合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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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话说了?” 贺航阳几乎是将厉开朗从地上拎了起来,随即又因距离太近而感到生理性的厌恶,猛地将他重重掼向水泥墙,“从商场一路跟踪到这儿?厉开朗,这么多年,你这些见不得光的恶心癖好,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没有跟踪!“咳……放……手……” 厉开朗艰难吐出三个字,他现在真的很晕很想吐,没办法多解释,徒劳地去掰脖子上那只铁钳般的手,指甲在贺航阳的手背上抠出好几道血痕。
反抗如同火上浇油,贺航阳另一只手骤然握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眼看就要砸下来——
“贺总?是您在里面吗?”消防门被人从外推开,略显迟疑的男声伴随着走廊明亮的光线一同涌入,刺破了楼梯间里窒息般的昏暗。
是PI张。午休结束回来想抓紧时间跟贺航阳聊项目进度催进度款,横竖找不到人,正奇怪着,就听到了通道内不同寻常的动静。
门一开,眼前的景象让PI张血压飙升。
这什么情况?!
他早上刚揽收的老友得意门生,正被公司最大的金主掐着脖子抵在墙上,面色胀紫,眼看就要窒息!
“贺……贺总!”PI张也顾不上台阶了,几乎是扑过去,“这……这是怎么了?!新员工有什么错处您跟我说!这……这要出人命的!” 一想到成果未出,公司先爆出投资人在楼梯间虐杀员工的丑闻,PI张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新员工?”
PI张眨眨眼:“对啊。”
贺航阳眼底翻腾的暴戾被按下了暂停键,脸上裂开一丝错愕。掐着厉开朗脖子的手,力道松懈了。
PI张赶紧趁机将人抢了出来,厉开朗猛地吸进一口混杂着灰尘和血腥味的空气,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呛咳,干呕不止,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什么新员工?”保安?清洁工?
“……” PI张内心咆哮,不知道是谁就下这么重的死手?!但面上还得过得去,只是语气已经明显带着偏心,痛心疾首的维护:“贺总,这就是我跟您提到的卡尔教授的高足,我们新招的数据分析员!别看他年轻,脑子绝顶聪明,早上才帮我们解决了个大难题!”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贺航阳的脸色,心里飞速盘算,金主可以换,但老友的爱徒绝不能在自己这儿出事!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必须得狠狠敲……呃,申请一笔!堵住老友的嘴。
反正,反正他们产品一旦上市绝对是香饽饽,意向投资商多了去了,他也不怕得罪姓贺的。
卡尔跟自己可不能翻脸!曲高和寡,难觅知音!
贺航阳没心情听合伙人说这些废话,只看向一旁痛苦咳喘、狼狈不堪的厉开朗。
廉价的西装蹭满了墙灰,脸色惨白中泛着青紫,嘴角被自己一拳揍裂开渗着血丝……但迎过来的那双眼睛,除了痛苦,更多的是愤懑。
愤懑——不是跟踪他?
是来上班的?
巧合?
不可能。
自己刚才怎么会失控到这种地步?一看到这张脸,理智就……
贺航阳站直身体,脸上骇人的暴怒已全然褪去,只是尚未恢复往常的从容,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背的几道新鲜血痕。
PI张扶起几乎站不稳的厉开朗:“贺总,一起去医务室?”
厉开朗却先摇头,在明暗中仔细辨认了一番,瘸着腿拾起自己被撞飞在地的背包拍了拍灰,声音哑得厉害:“不用,我先回去工作了。”
PI张还想开口再劝,厉开朗的背包已经路过他的脸甩到背上。
消防门隔绝了外面办公区的光亮与声响,也将刚才凝滞的空气留给了贺航阳。
贺航阳没有立刻离开。
他就站在原地,叼着新的一支烟,从看到听厉开朗艰难而缓慢的爬楼。
虚弱,这是他施舍厉开朗的新评价。这身体素质,可比当年大院里虽然怯懦但至少跑得飞快的“小怪物”,差得远太多。
就像一根被过度使用的皮筋,虽然跟着时间线拉长了,但渐渐丧失回弹力,随时会绷断的模样,是因为刚才那一拳?还是因为这些年……
厉开朗过得不好。
这个深究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贺航阳强行掐断了。厉开朗是死是活,是强是弱,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过得不好,只能说是活该。
PI张抓着门把手,看着贺航阳冷眼弹烟灰毫无公德心的样子,心里那点侥幸彻底灭了。
指望这位爷道歉?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清了清嗓子,决定为自己,也为那个可怜的新人,争取点实际的东西。
“贺总,”PI张恢复了科研人员特有的逻辑性,“您看这事儿闹的……Lee这孩子,说起来算行业大拿卡尔教授的心头肉,能力强得可怕。这才来第一天,就闹乌龙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和……呃……外伤。如果他坚持投诉,这后续的工作,不好办呐。”
贺航阳终于将目光从楼梯上方收回,淡淡地瞥了PI张一眼。
PI张硬着头皮继续:“我们的核心优化刚准备步入第一个关键部分,Lee现在这状态,效率肯定大打折扣。项目延期是小事,万一……我是说万一,因为状态不佳导致核心数据统计出错,那损失可就……”他适时地停住,留下无限遐想空间给贺航阳。
“所以?”贺航阳终于开口。
“所以!”PI张立刻接上,“我觉得,除了必要的医药费和营养费之外,项目组的应急预算和人员保障预算可能需要重新评估一下,至少得提高百分之十……不,也有可能是百分之二十!这样才能确保我们有足够的资源应对突发情况,保证Lee能安心、高效地工作,确保项目万无一失嘛!”
PI张话说得冠冕堂皇,字字句句都是为了项目着想,但核心就一个:加钱!狠狠加钱!用你的钱,来摆平你造成的负面伤害,顺便给项目多存钱!
贺航阳怎么可能听不出这层意思。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目光锐利地看了PI张几秒,直把对方看得头皮发麻。
就在PI张以为要谈崩了的时候,贺航阳却极其简短地吐出一个字:“好。”
他甚至没有讨价还价,仿佛只是打发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成本。
PI张心中窃喜,刚想再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
“张先生。”
“哎?贺总您说。”
“改行吧,你更适合跳槽去我公司做CFO,沤在这小地方搞研发真屈才了。”
“……”即将落袋为安,PI张决定暂时当个快乐知足的聋子,用力推开消防门,“来,贺总,去我办公室仔细聊聊?”
贺航阳却已经转过身,又抖出一支烟,点上,显然暂时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愿了。
有钱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PI张表示非常理解地闭上了嘴,心里盘算着怎么跟厉开朗说“搞到了一笔营养费”,既能维持住跟老友情谊,又能稳住作为上司的尊严,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十九楼,数据采集组办公区。
厉开朗几乎是拖着腿挪到自己的临时工位上的,周围的资深研究员围过来:“Lee,你这是?”
“摔了一跤。”
“哦,那有需要的话,喊我们。”
来到芝市多少年,厉开朗就习惯了多少年,说好听点是人与人之间留有舒适度极高的个人区域,说难听点就是彼此漠不关心。
他喝了口冰水,漱口,试图将胸腔里那股火辣辣的疼痛压下去,然后放下了陪他征战多年的旧背包。
拉开拉链,伸手去掏自带的笔记本电脑,公司还没走完流程给他配电脑,所以他先用着自己的。吃饭的家伙,里面存着他多年心血和资料。
指尖甫一触到的,却不是往常光滑坚硬的外壳,而是一道狰狞的裂痕。
他的心猛地一沉。
迅速将电脑抽出背包,就见背板一角已经彻底凹了进去,蛛网般的裂痕从他手心蔓延开来,甚至露出了部分电池。
他掌着面板,小心翼翼整个放平到桌面,心里已经觉得不太好,外壳从背板上散落下来,粘在他手上。
坏了,肯定是刚才在消防通道里,被贺航阳那一拳打飞出去,重重砸在墙上或摔在地上时撞坏的。
可是,他买的时候,看中的就是这牌子的户外扛摔能力啊?厉开朗把电池狠心按了回去,尝试按下电源键。
屏幕闪了闪,“兹——”,变黑,应该是外壳碎裂导致电池松了吧,他又迅速掏出电源线接入插口,再来!这次漆黑一片,毫无反应。
一丝绝望的凉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痛,太痛了,比他腿还痛。这笔记本是他省吃俭用才换没多久的,性能不算顶尖,但里面的数据,有很多因为老卡尔带着他签署的保密条款,根本都不可能备份到云端!
最要命的是,当时为了省钱,他觉得以自己的爱惜程度,十分自信大胆只勾选了普通质保,算算时间,刚好过维保期。
现在,它坏了。
喉咙的疼痛,下巴的钝痛,后脑的闷痛,此刻似乎都远不及眼前这片漆黑的屏幕带来的打击沉重来得痛。
干瘪的积蓄还能撑到发薪水吗?
怎么会这样,想起当年那句恶狠狠的警告,他躲得还不够远吗?
厉开朗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笔记本上狰狞的裂痕,就像看到自己在异国他乡努力拼接起来却又被贺航阳轻易砸碎的生活。
还能再躲到哪里去呢?
环顾四周皆茫然,还要感谢周围低头忙碌着的人没空来搭理他,否则他真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