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装的 ...
-
市精神医院的钢琴声轻得像一层薄雾，漫过候诊区的座椅，却暖不透由熙攥紧报告单的指尖。
那张印着“重度抑郁”的纸片薄薄一页，却沉得让她心慌——五百多的诊疗费，加上一周一次五百一小时的心理约谈，还没算抗抑郁药的开销，已经耗掉了她半个月的生活费。她一个月生活费才两千，这一下午的支出就花了一半。
“真是矫情。”由熙咬着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明明没经历过什么天大的苦难，不过是大学宿舍的鸡毛蒜皮，不过是融不进的圈子，怎么就落到要来看心理医生的地步？或许她真的是装的，是好日子过久了，才把这点委屈无限放大，连自己都骗过了。
她是P省山河大学的大一新生，黑框眼镜架在清秀的脸上，黑色短马尾扎得利落，常年穿着简单的卫衣和运动裤，和高中时没什么两样。身边的女生们上了大学都像脱胎换骨，妆容精致、穿搭时髦，唯有她，像被时光冻住了似的，还停留在高考那年的模样。
由熙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发呆，黑色书包搁在脚边，脑子里反复盘旋着一个念头：已经这么严重了吗？可我明明……只是有点难受而已啊。
她猛地抬手，将诊断书撕成碎片，白色的纸屑飘进垃圾桶，像她此刻支离破碎的情绪。背上书包，她缓缓走出医院，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由熙戴上耳机听着英语博客，路边的风景一幕幕往后退，心里的后悔却一点点往上涌。为什么要来呢？
一千块钱够她花很久了，虽然那个治疗师姐姐很温柔，说话时的语气像春风拂过湖面……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她毫不在意地抬手抹去，指尖蹭到脸颊的凉意。“就是装的，”她在心里唾弃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
三十分钟的车程不算远，由熙却觉得太快了，她还没做好准备，回到那个让她窒息的寝室。她是本地人，当初拼尽全力考上山河大学，本以为能拥有电视剧里那样鲜活热闹的青春，可现实却糟糕得不如高中——至少那时，还有几个能说上话的朋友。
在寝室门外深吸一口气，由熙扶了扶眼镜，钥匙轻轻插进锁孔，缓缓转动。今天周一，下午没课，不知道她们午休醒了没。
寝室的深蓝色窗帘紧闭着，将阳光隔绝在外，黑暗压抑的小房间里，挤着六个女孩子的生活物品。这在山河大学已经是极好的配置了，有独立卫生间和阳台，可对于爱打扮的女生来说，八平米的空间要六个人共享，还是显得格外局促。
六张上下铺整齐排列，除了她，其他人都拉着床帘，寝室里静悄悄的。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由熙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尽量放轻动作，脱下鞋子，背着书包爬上上铺，拉开不透光的蚊帐窗帘钻了进去。终于，她松了口气，回到了这个只属于自己的小角落。
就在她摘下书包准备躺下时，对面下铺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重响，是宁德语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耐烦：“有病啊！今天早八满课，让不让人睡觉！”
由熙的心沉了下去，叹了口气。又来了。刚刚卸下的防备瞬间重新筑起，像穿上了一层坚硬的铠甲。她咬了咬下唇，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已经很小声了。”
宁德语“唰”地一下拉开床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再搭理她的道歉，径直下床打开了寝室灯，“啪嗒啪嗒”地踩着拖鞋走向卫生间。
这一吵，寝室里的其他人也陆续醒了。其实或许有人根本没睡，只是躲在床帘后偷偷背单词、刷题、看网课，或是刷视频、打游戏。大家纷纷从床上下来，只有由熙依旧拉着床帘，蜷缩在黑暗的小方块里。
由熙摆烂似的躺平，使劲咬着下唇，直到下唇麻木得失去知觉才松开。她真的尽力了，尽力想和室友们好好相处，可每次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徒留满心疲惫。
她下意识地计算起这个小空间的大小：0.9米宽，1.5米高，2米长，总共2.7立方米。比棺材大了不少，四个月才一千块的住宿费，超级高性价比了好嘛。
床下渐渐热闹起来，看视频的声音、打游戏的音效、打电话时的嬉笑怒骂，源源不断地钻进床帘。由熙无法静下心来，被迫听着室友们的热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晚上去吃‘漂亮饭’吧！”宁德语从卫生间出来，对着镜子开始化妆，语气带着提议。
“好呀！”其他室友纷纷响应，只有由熙没有出声。
她轻轻拉开床帘一角，看着宁德语用气垫霜均匀地拍打脸颊，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我身体不舒服，就不去了。”
原本叽叽喳喳的寝室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宁德语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像是嘲讽，又像是胜利者的宣言，拍打脸颊的声音愈发响亮。
“啪——啪——”
那声音像打在由熙的脸上，火辣辣的。她的脸颊瞬间红透，赶紧拉上床帘，像拉上了一块遮羞布。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砸在锁骨上，冰凉一片。
床帘外的话语声很快又响起。
“去那个高空餐厅吧，环境好，拍照出片，味道也不错。”
“我都行！”
“我去美团看看有没有优惠券。”
“刚好有六人餐诶！”
由熙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指尖攥紧了床单。她们……会不会叫上自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宁德语的声音浇灭了。
“刚好，”她淡淡开口，似乎在涂抹眼影，“我们五个人都挺能吃的，这种餐厅分量肯定少，我多付一份钱，咱们一起吃尽兴。”
由熙彻底死心了，在书包里摸索着耳机，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去图书馆。上个学期，她就是靠着泡图书馆，才躲开了寝室里压抑的氛围。可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三年，她就觉得岁月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还是AA吧，你一个人多付一份不太好。”其他室友附和道。
她们换好衣服，嘻嘻哈哈地走出寝室，留下一盏亮着的灯和空荡荡的房间。由熙躺在上铺，不由得想起了新生入学的那个晚上。
那天，她们还没有这么针锋相对，和和气气地一起吃了聚餐。饭后，宁德语提议第二天去酒吧玩，冉熙心里好奇，也想加入。
宁德语却尴尬地笑了笑，发出一声无语的嗤笑：“不光有我们，还有其他人。”
由熙想说，她也可以认识一下新朋友，可那声嗤笑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所有的勇气。那天晚上，她也是这样，一个人躺在上铺，空荡荡的寝室安静得可怕。
她揉了揉脸，努力安慰自己：多好啊，你最喜欢一个人待着了。独占整个寝室，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不用担心被催促；可以边唱歌边洗衣服，不用顾忌别人的眼光；可以大大方方地写作业，甚至能看一部电影，不用戴着耳机……多好啊。
这么想着，由熙下床去柜子里拿睡衣，准备洗澡。一推开卫生间的门，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捏着鼻子打开窗户，又把卫生间门大敞着，试图散掉这股味道。
宁德语喜欢抽烟，以前在阳台抽，熏得她洗好的衣服都沾着烟味。冉熙跟她说过一次后，宁德语没说什么，却把抽烟的地方挪到了卫生间，一待就是半个小时，出来后整个卫生间都弥漫着烟味。但冉熙已经很知足了，至少她没有在室内抽。
她在座位上先写了会儿作业，会计专业的作业不算太难，她还应付得来。半个小时后，烟味淡了些，她才走进卫生间洗漱。
洗好澡，由熙穿着长袖长裤的条纹睡衣，去取了外卖。她特意点了些不一样的，还买了好几瓶酒——江小白、小瓶威士忌、白兰地，只要是看着顺眼的，都买了。“都已经花了一千多看病了，还在乎这点酒钱？”她心里想着，“借酒消愁，说不定喝醉了，就开心了。”
她坐在“网吧三连坐”的桌子前，点开了看了无数遍的《阿甘正传》，放大屏幕，关掉寝室的灯，只靠着电脑屏幕的光，一边吃黄焖鸡，一边喝酒。
一口米饭，一口江小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灼烧着肠胃，那些积压在心底的酸楚，似乎被这辣味暂时掩盖了，只剩下一丝微弱的兴奋。她披散着刚洗过的头发，发梢还带着沐浴露的清香，脸颊渐渐红润起来，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被空调吹得有些热。
这时，她才想起寝室的空调一直开着。起身找遥控器，在宁德语的桌子上找到了。“滴”的一声，16度的空调被关掉，冉熙晃了晃脑袋，有些迷糊，站起来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但酒还没喝完，她坐回座位，拧开了白兰地，心里默念着：不醉不归。虽然这部电影看了很多遍，可她还是被剧情深深吸引，戴着眼镜，看得格外认真。
不知看到哪里，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她拿着小瓶白兰地，肩膀微微颤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无力过。仰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她关掉电脑，提着垃圾，拿着钥匙和手机，准备下楼丢外卖盒。
虽然有些迷糊，但还不至于东倒西歪。由熙一手拿着垃圾，一手点开朋友圈，映入眼帘的是室友们的“漂亮饭”。她不是没吃过高档餐厅，以前和妈妈一起去过，也和初高中的好朋友们打卡过美食拍照。可那些朋友，似乎都只停留在了过去，刚开始还有联系，后来渐渐就销声匿迹了。
朋友圈里，宁德语画着夸张的猫眼眼线，艳丽又俏皮，特意露出的包包被放在九宫格的正中间。由熙认识这个牌子，小姨也有一个，好像要七八千，快一万块了。
她们的合照里，五个人笑得灿烂。由熙快速往下划，不想再看，却控制不住地难过。
丢完垃圾，由熙不想回寝室，借着酒劲，穿着睡衣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深夜十一点的校园，还有不少同学，三两成群地嬉笑打闹，或是一个人步履匆匆地赶路。她坐在路边的冷板凳上看了很久，觉得没意思，才慢慢走回寝室。
关了灯，爬上床，她想着明天上午没课，可以睡到自然醒。只是由熙没想到，这一睡，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床帘，而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
怎么会在医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是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