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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噩梦与裂痕 ...

  •   石膏带来的不便和药物作用让苏夜的睡眠变得极不安稳。白天,他还能用速写、看书(甚至那本建筑原理)来分散注意力,与沈墨渊维持着那种微妙而别扭的“协议”平衡。但夜晚,当意识沉入黑暗,防御松懈,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恐惧、担忧和更深层的情绪,便如同潮水般涌来。

      这天深夜,苏夜陷入了一个混乱而可怕的梦境。

      梦里,他站在一个冰冷、空旷、像法庭又像画廊的奇怪空间里。他看到了江浔,穿着那身他最后记忆里的衣服,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正对着画架,画笔却悬在半空,不住颤抖。画布上是一片狂乱扭曲的色彩,充满了绝望的嘶喊。

      然后,谢时雨出现了。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冷静自持的律师,也不是江浔口中描述过的、带着光的爱人。梦里的谢时雨,面容模糊,周身笼罩着一层冰冷而强大的气息,像一座移动的、不容置疑的堡垒。他走到江浔身边,没有怒吼,没有暴力,只是用那种极其平稳、却带着千斤重压的声音,说着些什么。

      苏夜听不清具体的话,但他能“感觉”到那些话语的内容——是关于“无用”,关于“秩序”,关于“正确”,关于“为你好”。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刻刀,精准地剔除着江浔画布上那些不被允许的色彩,剥离着他试图表达的真实情感。江浔在他面前一点点缩小,变得透明,画笔从他无力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响。

      梦中的苏夜想冲过去,想推开谢时雨,想对江浔喊“画你想画的!”,但他动弹不得,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浔在那种无形的、以爱为名的压迫下,眼神里的光彻底熄灭,整个人像风干的石膏像,缓缓碎裂、坍塌,最终化为一地苍白冰冷的灰烬。而谢时雨就站在那堆灰烬旁,神情依旧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完成“矫正”后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满意。

      “不——!”苏夜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右腿的石膏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沉重和窒息。

      卧室里一片黑暗寂静,只有窗外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但梦中那种冰冷的压迫感和江浔碎裂的眼神,却无比真实地残留着,混合着对挚友惨烈结局的悲痛与无力,以及一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恐惧,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喘着粗气,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卧室门口——客厅的方向,沈墨渊临时划定的“洁净区”就在那里。那个男人,此刻或许正在沉睡,或许还在工作。他和梦里的谢时雨,在某些方面,是如此相似。同样的冷静,同样的掌控欲,同样的坚信自己的“秩序”与“正确”。

      苏夜一直知道沈墨渊和谢时雨是朋友,是同类。但在梦里,这种“同类”的特质被放大、扭曲,与江浔的死亡直接挂钩。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他再也无法入睡。疼痛、噩梦的余悸、还有那股莫名涌上的、针对沈墨渊的迁怒与恐惧,让他烦躁不堪。他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照亮凌乱的床铺和他苍白的脸。他需要转移注意力,需要做点什么。

      他抓起炭笔和速写本,手却抖得厉害,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他烦躁地撕掉那一页,揉成一团扔出去。纸团滚到了门边。

      客厅那边传来了极轻微的动静,像是有人起身。大概是听到了他这边的声响。

      果然,几秒后,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沈墨渊站在门口,穿着整齐的睡衣(他甚至睡觉都穿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被惊扰的淡淡倦意,但眼神清醒。

      “怎么了?腿疼?”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低沉,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语气是惯常的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但在刚从那个可怕梦境中惊醒的苏夜听来,这平淡的语气,这站在门口审视般的姿态,都莫名地与梦中谢时雨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那股压抑的怒火和恐惧,瞬间找到了出口。

      “没事。”苏夜生硬地回答,别开脸,不想看他。

      沈墨渊却没有离开,他走进来几步,目光扫过地上揉皱的纸团,又落在苏夜汗湿的额头和紧握炭笔、微微颤抖的手上。

      “做噩梦了?”他问,语气里多了一丝探查的意味。他记得医生提过,疼痛和药物可能影响睡眠和情绪。

      “我说了没事!”苏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防御性,“你能不能别管我?像以前一样,离我远点!”

      沈墨渊的眉头蹙了起来。他察觉到了苏夜异常的情绪状态,这显然不仅仅是腿疼。他试图用理智分析:“你的情绪很不稳定,这可能影响恢复。需要我联系医生,或者……”

      “医生?联系医生干什么?让他开更多药,把我变得像江浔一样听话?一样‘稳定’?!”苏夜猛地转过脸,琥珀色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充斥着悲痛、愤怒和一种沈墨渊从未见过的、近乎仇恨的光芒,“还是说,你也想像谢时雨‘照顾’江浔那样,‘照顾’我?用你那套该死的逻辑和规则,一点点把我框死,直到我也变成一堆你满意的、没有声音的灰烬?!”

      “苏夜!”沈墨渊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带着明显的呵斥。苏夜提到谢时雨和江浔的方式,以及那明显的影射,触及了他的底线。“注意你的言辞。时雨的事,轮不到你妄加评判!”

      “妄加评判?”苏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撑着身体坐直,死死盯着沈墨渊,“我怎么评判了?我说错了吗?谢时雨难道不是用他那套‘为你好’的理论,逼得江浔走投无路?!你现在在这里,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用同样的语气‘分析’我,你想干什么?沈墨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就像江浔一样,是个需要被‘纠正’,被‘管理’的麻烦?!”

      “你这是无理取闹,迁怒于人!”沈墨渊的胸膛微微起伏,苏夜的指控荒谬而伤人,将他出于责任(或许还有些别的)的关心,曲解成一种控制欲的流露。“我对你的……‘照料’,是基于你因我受伤的事实,以及我们目前的……协议状态。这与谢时雨和江浔之间的事情,毫无可比性!”

      “毫无可比性?”苏夜冷笑,梦境中的恐惧和现实的怒火烧毁了他的理智,“你们难道不是一类人吗?冷静,理智,高高在上,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别人的感受、别人的痛苦,在你们眼里都是‘无用的情绪’,是需要被剔除的‘混乱’!江浔的死,谢时雨就是凶手!而你,沈墨渊,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觉得,你和他一模一样!”

      “闭嘴!”沈墨渊终于动了真怒。谢时雨是他的朋友,是他心中一个复杂而沉重的存在。苏夜不仅诋毁逝者,更将这种指控直接投射到他身上,这彻底激怒了他。“你没有资格这样说!你根本不了解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不需要了解细节!”苏夜嘶吼回去,腿上的疼痛因为激动而加剧,但他浑然不觉,“我看到了结果!我看到了江浔是怎么死的!我梦到了!就是被你们这种人,用你们那种冰冷的方式,一点一点逼死的!”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疼痛而破裂,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混合着汗水,滑过苍白的脸颊。那不是软弱,而是一种极致的悲愤和无力。

      沈墨渊看着他的眼泪,满腔的怒火像是被冰水浇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烦躁和一种被冤枉的冷硬取代。他无法理解苏夜为何突然如此失控,并将对谢时雨的怨恨如此直接地转嫁到他身上。他认为这毫无逻辑,是情绪化的胡搅蛮缠。

      “你需要冷静。”沈墨渊最终吐出这四个字,语气冰冷至极,“看来止痛药和你的情绪产生了不良交互。我会联系医生调整处方。现在,睡觉。”

      他不再试图沟通,转身就要离开。这种非理性的爆发,超出了他处理能力的范围,他本能地选择回避和“解决”问题本身(调整药物)。

      “滚!”苏夜抓起手边的速写本,用尽力气朝他背影砸去。本子砸在门框上,散落一地纸张。

      沈墨渊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了出去,并反手带上了门,发出不轻不重的“咔哒”一声。

      卧室里,只剩下苏夜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破碎的哽咽。腿上的疼痛此刻清晰地席卷上来,与梦魇的恐惧、对挚友的思念、以及对沈墨渊那种冰冷反应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客厅里,沈墨渊站在黑暗中,脸色铁青。他捏紧了拳头,指尖陷入掌心。苏夜的指控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心里某个连自己都不愿触碰的角落。他和谢时雨,真的……一样吗?

      那个雨夜他递出的咖啡,那本关于建筑原理的书,那些默许的速写……这些又算什么?

      然而,苏夜眼中那深刻的恐惧和仇恨,还有那句“你们这种人”,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心中所有试图为这份“特殊联结”辩解的微弱火苗。

      协议似乎还在,但刚刚建立不久的、脆弱的平衡与那一点点升温的“情意”,在这场源于噩梦、发酵于悲愤、终结于冰冷对峙的争吵中,出现了第一道深刻的、难以弥合的裂痕。

      黑夜漫长,隔着一扇门,两个同样骄傲又同样受伤的灵魂,在各自的领地(一个充斥着混乱与疼痛,一个弥漫着冰冷与困惑)里,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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