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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这丫头,确实有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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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一向是酒楼难得的休息时间,盈玥让庆喜把伙计们都召集了起来,将十九和董余一一做了介绍,大家都非常欢迎,尤其是孙大海,他在看到董余后,两只眼睛直呆住了,片刻后反应过来,脸上的激动和兴奋连小玉都看出来了。
他虽知晓盈玥的真实身份,但毕竟杜家根基太浅,他怎么也想不到盈玥真的可以把事情办成,将连御膳房和潘楼都看不上的人请出山。
想到这里,他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他第一次见盈玥的时候,她还是襁褓中不足半岁的婴孩,现在不光出落得亭亭玉立,还聪慧无双,懂经营有决断,淑娘在天有灵,也可以安心了。
孙大海眼中带泪,但笑得很开心,他爽朗道:“这么大的喜事,我们厨房今天晚上必定多多烧几道菜,大家好好热闹一番!”
盈玥也笑着点头,但在目光扫过大堂的几处桌子后,笑容便微微收了下,那几张桌椅虽颜色形状和周围的很接近,一眼确实难以分辨,但是雕刻的纹饰却有一些差别。
当初买下和修缮丰乐楼,几乎花尽了盈玥所有的钱财,一度给披香院女使平日打赏的钱都拿不出来,因此每一宗款项的使用,盈玥都反复度量,确保用到最佳。甚至连锅碗瓢盆都亲自挑选,如今桌椅的变化,自然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若只是物品坏了替换,又怎会好几处一起坏。
再联想到小玉微红的双眼,和明显重新梳洗过的妆容后,盈玥逐渐敛起了唇角,目光扫视着众人,用很确信的语气问:“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冲突?”
伙计们也没想到掌柜的一眼就发现了问题,明明已经掩饰地很好了,丰乐楼的桌椅都是开张前特意找工匠按照图纸打磨的,坏掉后一时补不到同样的货。为此,他们还特意逛了七八间商铺,最后在虹桥旁边的一处铺子中,买到了这版类似的款式,而且只消用此瞒过三两日就可,等手工打制的桌椅到了后,便马上撤下来。
他们原以为这么短的时间应该发现不了,谁知这么快就露馅了,当下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
看着大堂内刚刚还欢乐热闹的氛围一下子戛然而止,庆喜深吸了一口气,从后面一排挤到盈玥面前,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茜雪在安抚小玉时,看着大堂内来来往往的客人,心下便冒出了一个主意,她连忙去和庆喜商量,因为对小玉的同情,二人一拍即合。
在看到怀远伯的家丁从楼上下来后,庆喜瞅准时机,去张郎桌前说道,因丰乐楼刚刚开张,每日都会抽取一桌客人免掉花销,问他们还需不需要加些酒水菜肴。
他们那几人原都是读书人,家境本不甚富裕,每次来丰乐楼这种地方,都只敢在大堂点些平常的菜食和酒水,连二楼的雅间也未曾去过,因此当下听说可以免单后,都兴奋起来,
说张郎今日可是占了大便宜,原是说好一人请一顿,不曾想今日轮到他时,竟可以免去银两,看来连老天爷也知道张郎娶了个□□,现下是在补偿呢。又大声喊着要去最贵的厢房,再把店里最贵的羊酒拿两坛出来,他们要好好宽慰一下苦主。
庆喜听罢,故作歉意道,今日最后一坛羊酒被一位通侍大夫订去了,厢房是怀远伯在宴请宾客。
张郎本就觉得面子挂不住,现下提的两个要求又都被庆喜拒绝,本就醉醺醺的他顿时大怒,指着鼻子骂庆喜狗眼看人低,眼里只有那些侯爵和为官做宰的,瞧不上他们这些读书人,孰不知那些个侯爵伯爵的后代,各个都是绣花枕头,真本事一个没有,只能求着朝廷给个荫官,若不是投了个好胎,只怕现在饿死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有那个什么通侍大夫,武官而已,又是虚职,我朝一向重文抑武,这个破大夫,哪里比得上他们读书人体面...
一通喝了猫尿的胡话,直接把还没结账的怀远伯,还有正在大堂用膳的通侍大夫给得罪了。
二人直接指挥家丁,把张郎一行人从凳子上揪了起来,把六七个酒坛子砸在了他们头上,然后把人踹翻在地,因不能伤人性命,家丁们便拳打脚踢,后又抄起桌椅板凳卯足了劲往他们身上招呼,最后干脆把人都拖到后巷那不见人的地方去接着揍,临走前怀远伯直接扔下了几张交子,说损坏桌椅的账连同通侍大夫的账都一并记在他头上,还让家丁把能用的桌椅也一起带走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庆喜看到怀远伯家的轿辇大摇大摆地从丰乐楼地大门经过,才去查看情况,后巷桌椅散了一地,有几个都从中间断开了,可见用力之猛。
而那几个书生早已被揍昏迷,衣服上全是血,身上一块好地都没有了。
庆喜特意查看了下张郎的情况,发现他下身都软绵绵的,一碰就滋滋地冒血珠,想来腿骨已经碎了,碎骨又戳到了肉里,才有这样的情况,如此这般,便是大罗神仙也难让他站起来了。
讲完这些后,庆喜直接跪在地上,低头平静道:“掌柜的,庆喜给您惹麻烦了,但这件事是我的主意,跟其他人没有关系,您要怎么处罚,庆喜都没有怨言。”
说完他便垂着头闭上了眼睛,静静等着盈玥发落。
谁知盈玥还没说话,茜雪和小玉都齐齐地跪了下来为庆喜求情。茜雪争辩道自己才是主使,主意都是自己出的,庆喜只是去替自己给那几个畜牲传了话而已。
小玉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盈玥的腿不撒手,说他们都是为了自己,让掌柜的罚她就好了。
其他的伙计们本就同情小玉,庆喜和茜雪的所作所为对他们来讲简直大快人心,因此都二话不说,全都噗通噗通地一起跪下为二人求情,头磕得咚咚响。
看着眼前的场景,盈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你们是做错了。”
说完这句,她沉默了片刻,接着用水葱一样的手指轻轻叩着眼前的桌子,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但你们可知错在何处?”
听着盈玥的问话,伙计们本就七上八下的心此时更加慌乱,都噤声垂头,等着盈玥继续讲。
“你们的错在于——那个姓张的书生都昏迷了,庆喜你居然只看了情况就回来了!”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继续补上几拳啊!”
盈玥话音刚落,众人一下子都被惊到了,都纷纷抬起头来,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她。
他们本以为掌柜的不责怪他们招惹是非已经是天大的开恩了,不曾想竟是如此和他们同仇敌忾,当下都面面相觑。
短暂的惊愕后,庆喜先红了眼眶,他家境不好,从小就在外做各种活计,遇见的东家没有十几,也有两只手了,他挨过骂,受过冻,工钱被变着法儿地克扣,那些东家们看他们这些人的眼神,与看会说话的牲口并无不同。肯把他们当人看,肯为他们这种下等人出头的,却只有盈玥一个。
他心中顿时热血奔涌,跪在地上长长的叩了一个头,语调有些呜咽:“掌柜的...”
盈玥轻移莲步,走到众人前,把伏在地上的庆喜和茜雪扶了起来,笑道:“这么大人了,还掉眼泪,可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说罢就把手绢递给了庆喜,然后对着众人道:“你们每个人,都是我精挑细选进来的。论能力,或许尚有不足,但论性情与心思,各个都干净、赤诚。正因为如此,我从未将你们只视作伙计。于我而言,你们更是家人,也是这丰乐楼的根基。”
她微微停顿,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所以你们为小玉出头,我很高兴,这说明我没有看错人,你们果真都是好样的。”
话锋一转,她的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与关切:“但正因是家人,我才更要叮嘱你们一句。往后遇事,须得像茜雪和庆喜此次这般,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万不能仅凭一腔热血就莽撞上前。在这高门大户遍地的东京,一个不留神就会让大伙儿陷入更大的险境,这便更非我们所愿了。我要的,是丰乐楼,还有你们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的。”
说到这里,盈玥的声音愈发柔和,带着一种深切的共情:“你们的家境,我大抵都清楚。若非生活不易,谁不愿在家中安享清福?人活一世,各有各的难处。我私心里盼着,这丰乐楼,不单是我后半生的安身立命之所,更要是你们的庇护之所,能给你们遮风避雨。”
“毕竟,有它在一天,大家总有口饭吃,也是个依靠。”
盈玥话音刚落,几个被盈玥从牙婆子处买来的年轻小丫头已忍不住开始低头抹泪。她们原本以为,既已沦落贱籍,这辈子便如无根浮萍,不是被卖入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便是在深宅大院里为奴为婢,挨打受骂,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谁知被掌柜的买来这丰乐楼,非但未曾受过半句重话,连住处都被收拾得洁净温暖,吃喝用度更从未被苛待。每日做完分内活计,剩下的时辰竟都由得自己支配。
前些日子小环的娘亲病重,还是掌柜的悄悄请了郎中还塞了诊金……这样的日子,是她们在从前最甜的梦里都不敢想的。
如今亲耳听得盈玥将这里称为“庇护之所”,说给他们依靠,那积攒了许久的感激与终于寻到归宿的安心,让她们激动之余,都忍不住落泪。
一旁的董余,虽说年长些,但几十年光景都埋头在灶台与菜谱之间,心思纯粹,与人打交道最多也不过是教授几个徒弟。
他原本应下这丰乐楼的差事,只为报答盈玥的恩情。可现在,他想,老天爷安排他来这里,或许另有一层意义。
倒是一旁的叶十九,面上不显,心里却已赞叹了数个来回。
怪道将军选中了她!
这岳掌柜当真了得!一番话如同行云流水,先以“同仇敌忾”的态度给了伙计们意外之喜,稳稳地收住人心;再用关怀之名行警醒之实,将“谋定后动”的道理讲出来,让大家不要随意惹是生非;最后更是高明,直接将丰乐楼的存续与每个人的身家前程绑在了一处,将这酒楼变成了大家生死与共地地方。
如此一来,谁还能不生出几分死心塌地的念头?这可比干巴巴的训诫或空泛的许诺,不知强出多少倍。
这丫头,确实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