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青丝新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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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清晨，我站在镜前，特意选了一条水绿色的桑蚕丝长裙，裙摆流畅及踝，只在行走间隐约勾勒出身形。颈间佩戴着他昨日所赠的流云百蝠玉佩，温润地贴着肌肤。既然他已坦言部分真相，我决定引他融入此世，便想以更主动的姿态出现。
没有提前约定，我直接来到了酒店。轻轻叩响房门，内心有些许不确定的忐忑。
门很快打开，只见王逸穿着昨日买的那身新中式衣衫，深灰色的桑蚕丝上衣带着流水般的垂坠感，衣面上的云纹暗绣在晨光中若隐若现，配着同色系的阔腿裤，一身清贵之气。
看到门外是我，他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那讶异便化为了毫不掩饰的惊喜，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
“琳琳姑娘？”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未曾预料的欣然，“早。”
“早，”见他如此反应，我心中的忐忑瞬间消散，也笑了起来，“想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用早餐？”
他立刻颔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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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餐厅里，他已不像初时那般无所适从。他跟随我取餐，目光在琳琅满目的点心间扫过，虽仍有审慎，却也会依着我的建议，夹起一个晶莹的虾饺，或是一块松软的叉烧酥。坐在现代的座椅上，他的背脊虽依旧挺直，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全然僵硬、如坐针毡的姿态，似乎已在悄然适应。
用餐间隙，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遭的客人，最终，那带着探究的视线停留在不远处几桌留着各式短发的男性身上。他微微蹙起眉头，转回头，语气中带着纯粹的、求解般的困惑，低声问我：
“琳琳姑娘，逸观此间男子，无论长幼，大多鬓发短促，形貌……颇为统一。放眼望去，竟如……如群僧过市一般。”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用玉簪绾起的浓密长发，眼神里流露出不解与一丝难以割舍的珍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此间风尚，何以至此？”
我想了想，尽量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如今大家都觉得，男子剪短发显得更精神、干练，是阳刚之气的象征。若是留着长发，反而会被人觉得……不够男子气概，甚至会被说'娘娘腔'。”
“娘……娘娘腔？”他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眉头蹙得更紧。
“就是……不够有男人味的意思。”我补充道，看着他愈发困惑的神情，知道这个观念一时难以扭转，便转而指向他下颌那层淡淡的青胡茬，“其实不一定非要剪发。你看，若是将胡须修整干净，也会显得精神许多，而且日常起居也更方便，吃东西时也不易沾上酱汁。你要不要试试，就当是入乡随俗？”
他沉默片刻，手指抚过下颌，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仅是修面？”他确认道。
“仅是修面。”我肯定地点头。
他沉吟良久，终是缓缓颔首：“……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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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引着他走向我熟悉的那家理发店，相熟的发型师阿杰见到我，热情地打招呼：“琳琳姐，好久不见！”他的目光随即落在我身后的王逸身上，尤其是他引人注目的发髻，眼睛一亮，笑着压低声音问我，“带男朋友来剪头发？这发质真好！”
我的脸颊瞬间一热，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是朋友。”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慌乱，下意识地瞥了王逸一眼，见他似乎并未完全理解“男朋友”的含义，只是疑惑地看着我微红的脸颊，我的心跳才稍稍平复。
阿杰露出一个“我懂”的笑容，不再多问，安排他坐在理发椅上。王逸身体绷得笔直，眼神里充满了对陌生环境与仪器的戒备。
“先帮他把胡子修干净吧。”我对阿杰说。
阿杰点头，准备好工具。当电动剃须刀发出低沉的嗡鸣声靠近时，王逸搁在扶手上的手指瞬间攥紧，骨节泛白，眼睛也紧紧闭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紧张的阴影。
阿杰手法娴熟，动作很快。冰凉的剃须膏，锋利的刀片在皮肤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过程中，阿杰注意到王逸绾发的玉簪和那头顺滑墨黑的长发，忍不住赞叹：“帅哥这头发养得真好！是搞艺术的？还是拍古装戏的？平时用什么保养？”
王逸闭着眼，眉头微蹙，显然没完全听懂。我赶紧在一旁解围：“他……比较传统，喜欢古风装扮。”
阿杰了然地点点头，手下不停，很快修好了面。镜子里，那片青黑色的胡茬消失，露出光洁的皮肤和清晰流畅的下颌线，整张脸瞬间年轻俊朗了许多，少了几分沧桑，多了几分清雅的书卷气。王逸睁眼，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里满是陌生与羞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下颌。
接着是洗头。王逸迟疑地躺上洗头椅，依旧紧张。阿杰示意一位小妹过来。当小妹轻轻取下那枚简单的玉簪，墨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几乎及腰时，我不由屏息。
长发披散的他，与绾发时判若两人。少了几分端谨持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疏狂与风流。发丝在灯光下流淌着健康的光泽，衬得他侧脸轮廓愈发清俊，仿佛从古画中走出的名士，一瞬间，周遭喧嚣都静默，只余这惊心动魄的魏晋风流，令人心折。
洗头小妹也忍不住低声惊呼：“天哪，这头发也太好了吧！又黑又亮，还这么多这么长！比我所有客人的头发加起来都好！哥，你怎么保养的呀？”她的手指轻柔地穿梭在发丝间，满是羡慕。
王逸闭着眼，对小妹连珠炮似的夸赞似懂非懂，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身体依旧僵硬，但耳根却不易察觉地更红了些。
洗完头，他坐回理发椅，湿润的长发披在肩后。阿杰一边用毛巾吸干水分，一边梳理着那令人惊叹的长发，再次赞叹：“帅哥，发质是真的好！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手指梳理着长发，“现在这天多热啊，这么厚的头发捂着，容易闷痘不说，也显沉重。你看你这气质多特别，稍微修剪一下，打薄一点点层次，立马就不一样了！既能让你照样梳发髻，放下来或者扎个半马尾的时候，会更飘逸，更有那种文艺范儿，信我！”
“不可！”王逸几乎是立刻拒绝，语气坚决，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发髻，“身体——”
我怕他又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句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急忙截住他的话头：“阿杰，他习惯留长发了。你看能不能……稍微修剪一下，打薄一点，但长度尽量保留，让他还能像现在这样绾发髻，只是更利落些？毕竟现在天气热了。”
阿杰仔细端详了一下王逸的头发和脸型，成竹在胸地说：“懂了！琳琳姐你是想让他既保留古风的味道，又更符合现代审美，方便点是吧？没问题！”
他转向依旧紧绷的王逸，语气变得专业而诚恳，“哥们儿，你放心，我不是要给你剪成短发。你的头发底子非常好，就是长度和厚度在夏天确实有点负担。我的意思是，稍微修短一点点，主要是打薄层次，减轻重量，让头发更有空气感，这样既凉快，你照样可以绾发髻，而且放下来或者扎个半马尾会更有型，更有那种……嗯……艺术家的气质！”
王逸仔细听着，但眉头依旧蹙起。我见状柔声劝道："阿杰师傅是专业的，只是稍微修剪，不会改变你束发的习惯。而且现在很多艺术家也留长发，只是会定期修剪保持造型。"
"对对对！"阿杰立刻接话，"你看那些音乐家、画家，哪个不是长发？但人家都会定期打理。我不是要给你剪短，就是稍微修出个型来。"
他又拿出画册展示现代长发造型："你看这些造型，都是长发，但是经过精心打理的。比你现在的发型要轻盈很多，也不会影响你束发。"
王逸的目光在画册上停留片刻，又看向我。我轻声道："我们只请师傅稍微修短一点点，主要是削薄层次，让它轻便些，但绝对保留能让你绾发髻的长度。只是尝试一下，若是不喜，以后不剪便是。"
他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发丝，眼中挣扎之色愈浓。就在我以为他要再次拒绝时，他终于极其缓慢地点头："……仅修层次，不损根本。切记……不可过短。"
我和阿杰都松了口气。“放心！”阿杰立刻保证，动作愈发轻柔谨慎。
剪刀在他手中飞舞。王逸重新闭上眼，眉头微蹙，仿佛不忍目睹。但随着一缕缕过长的发丝飘落，头发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轻盈。阿杰技术娴熟，仔细修出层次，既削薄了厚度，又保留了主体长度和流畅感。
我坐在一旁的等待区，透过镜子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中既觉好笑又涌起阵阵怜惜。这于他，无疑是一场身与心的双重考验。
修剪完毕，阿杰最后替他吹干梳理。长发披散下来，果然比之前飘逸灵动许多，发丝随着动作微微弹动。而当阿杰熟练地替他重新在脑后绾起发髻时，依旧整齐利落，甚至因为去除冗余而更显精神。
“怎么样？”阿杰笑着问。
“非常好看！”我由衷地赞叹，走上前去。
王逸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看了眼镜中的自己，熟悉中透着清爽。他轻轻转头，感受那份轻盈，又摸了摸发髻。眼神里的抵触渐渐被一丝讶异和新奇取代。他又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与我带着笑意的目光一触即分，随即垂下眼帘，低低地“嗯”了一声。那份别扭与赧然，冲淡了他身上最后一点疏离感，显得格外真实。
走出理发店，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焕然一新的面容和层次分明的长发上。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光线的变化，也仿佛在适应这个经过“修整”后，与时代更近了一步的、崭新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