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隔世铃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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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理发店，午后的阳光正好。路过一家通讯小店时，我在橱窗前停下脚步。
“这又是何‘匣’？” 王逸看着橱窗里琳琅满目的手机和大屏幕上播放的色彩斑斓的广告，疑惑地问道。
“是手机，”我解释，“有了它，我们就可以隔空说话了。你之前也见到苏棠和张教授用它讲话了，记得吗？”
他回忆片刻，点了点头，神色平静许多：“嗯，见过。手持一方黑匣，便可遥相对谈，甚是神奇。”
“对，就是那个。得给你也买一个，这样咱们以后联系就方便了。”我推门而入，“走，进去挑一个。”
清脆的门铃响起。一位店员迎上前，笑容可掬：“欢迎光临！两位想看手机吗？是送人还是自己用？”
“自用。”我不假思索的回答，目光一边扫向柜台里侧——通常老人机会放在不那么显眼的位置。
“自用太好了！”店员眼睛一亮，根本没等我继续说明，立即转身从最醒目的展台上取下一台大屏智能手机，指尖轻滑，屏幕瞬间亮起绚丽的动画，“那我推荐这款，屏幕大、像素高，性能好，刷剧玩游戏都流畅，拍照也特别清晰……”
她边说边自然地举起手机，对着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王逸“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王逸整个人微微一震，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扎了一下。他目光倏地投向店员手中的手机，眉头蹙起：“方才那是……”
“看，拍得多好！”店员已经笑着把屏幕转过来给我们看。照片里，王逸一身深灰色新中式衣衫，身姿挺拔地站在店堂光线下，眉眼清峻，神情间还带着一丝未褪的怔忡，颇有几分古典与现代交融的独特气质。“帅哥是古装戏演员吗？这身衣服真衬你，气质特别好。”
王逸看着屏幕上那个清晰得纤毫毕现、却被困在一方“黑匣”中的自己，瞳孔微微收缩。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在我和手机之间快速移动，惊讶与困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我心里一紧，生怕他下一句问出“此乃何术竟能捕影留形”之类的话，立刻上前半步，挡在了他和店员之间，笑容自然地接话：“谢谢，不过我们不需要拍照这么好的。麻烦拿个最简单的直板老人机就行，能打电话发短信就够了。再给我一张预付费的SIM卡。”
“老人机？”店员愣了愣，视线在我和王逸之间来回扫了扫，显然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穿得这么有风格的帅哥”会用老人机，“可是小姐，老人机功能太少了，连微信都没有，现在人人都用智能机……”
“额……刚才说错了，其实我们是给家里老人买的，呵呵。”我慌忙打圆场，“麻烦拿那款黑色的直板机，谢谢。”
店员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转身去取货。王逸直到这时，才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紧抿的唇角放松了些许。他微微侧头，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音量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审慎：“方才那物……机关繁多，光影缭乱，恐非易与之器。”
“所以咱们不要那个，”我朝他眨眨眼，“从这个开始，慢慢来。”
店员将包装好的老人机递过来后，我迅速付钱，拉着他出了店门。
走出一段距离，我转头看向王逸。他正低头看着手中那个毫无光影的小盒子，又抬头望了望街上来往行人手中各式各样的手机，最终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匣中有天地，掌上纳乾坤。此世……当真处处是惊奇。”
我看着他一脸“这个世界我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复杂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回酒店，我教你用。”
***
回到他整洁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纷扰。我将手机放在小圆桌上，房间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这个绿色的键，是接听。红色的，挂断。”我示范着装上电池和卡，开机。屏幕亮起简单的蓝色背光数字。王逸坐在对面，神情专注，身体却微微后倾，仿佛面对的不是通讯工具，而是一件需要解读的古物。阳光透过窗纱，在他挺拔的鼻梁和专注的眉眼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此物……如何得知对方是谁？”他谨慎地问，目光从手机移到我脸上，带着纯粹的求知欲。
“需要输入号码，就像写信要有地址。”我解释着，指着屏幕上的数字，“你看，这就是我的号码：135 0575 4162。”
他凝神看着那排陌生的符号，眉头紧紧锁起，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此等……符咒般的勾划？非篆非隶，毫无笔意美感，更无从记诵。姑娘所言‘号码’，究竟是何形貌？” 他显然完全不认识阿拉伯数字。
“这叫阿拉伯数字，”我耐心解释，意识到需要从头教起，“是现在世界通用的计数符号。你看这个‘1’像不像一根竖着的笔？‘2’像不像一只游水的鸭子？‘3’……” 我一边说，一边在便签纸上用圆珠笔写下0到9的数字，并笨拙地画着简图辅助理解。
他凑近细看，身体微微前倾，淡淡的墨香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悄然萦绕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纸上的“1”和“2”，指尖几乎要碰到我的笔尖。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鉴赏一件稀世墨宝，让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最终，他缓缓摇头，带着一丝对陌生符号体系的无奈：“形简而意散，终究……难解其神韵。” 他抬眼看我，那深邃的眸子里映着我的影子，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纤长的睫毛。
“记号码用数字键其实很方便，多练练就熟了。”我试图引导他接受现代方式，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不。”他异常坚决地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逸……需亲笔书之，方能铭记于心。请姑娘告知号码，逸愿亲录。”说着便向桌上望去，寻找纸笔。
我递过酒店提供的便签纸和圆珠笔，说道：“只有这种纸笔……”。
他接过那支塑料圆珠笔，眉头蹙得更紧，翻来覆去地端详，如同对待一件古怪出土文物。“此笔……无锋无芒，如何运笔？”他尝试握笔，手指自然而然地摆出了握毛笔的姿势——三指悬虚，腕部微抬，那姿态本是风雅，可握在这光滑的塑料笔杆上，却显得格外别扭。
我憋住笑，给他示范如何握笔。
“此物……滑不留手，毫无筋骨。”他低声抱怨，却依着我的指引，笨拙而郑重地在白纸上落笔。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轻响，没有墨香，只有圆珠笔油那股淡淡的化学气味。
他写得极慢，每一笔都绷紧了神经，如临大敌，写下“赵琳琳”三字时，手腕甚至有些发抖。字迹虽因不惯硬笔而略显生硬，但仍能看出深厚的功底，结构端正，带着一股勉力维持的风骨。
接着，他更加艰难地对照着我念出的数字，一个接一个地翻译并写下对应的汉字数字。
全部写完后，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拂过“赵琳琳”三个字的笔画，仿佛要透过那生硬的油墨去触摸一丝书写的实感。然后，他极其认真地将那张纸对折再对折，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上衣胸前的内袋，紧贴着心口。
“现在，需要把这个‘号码’存进手机里。”我拿起手机，调出新建联系人的界面。为了示范，我不得不挪到他身旁，两人手臂几乎相贴。我指向数字键盘，“你看，这些按键就对应你刚才写的数字。”
他微微倾身过来，目光紧随我的指尖。我们的肩膀不经意间靠在一起，他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清冽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悄悄加速。
“这是‘1’，这是‘3’……”我一个个指过去，他的视线认真追随，偶尔困惑地蹙眉。当我示意他尝试自己输入时，他接过手机的动作小心翼翼，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犹豫不决。我自然地伸手过去，轻轻托住他的手指，引导他按下第一个数字“1”。“像这样，轻轻按下去就好。”我低声说，几乎是在他耳边轻语。
他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避开。我的指尖覆在他的手背上，能清晰感受到他皮肤的温热和细微的颤动。他的耳根渐渐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红，呼吸也微微滞涩。
“此物……竟如此灵敏。”他喃喃道，声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
在我的引导下，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动作缓慢而郑重。每一次按键，他都要确认再三，眉头紧锁，仿佛在进行一场极其复杂的仪式。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我们靠得极近，我的发丝甚至偶尔会拂过他的手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绷。
当屏幕上终于显示出完整的号码时，他紧蹙的眉头才缓缓舒展，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好了，现在试试打给我。”我示意他按绿色的拨号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按下了那个按键。当我的手机在他期待又紧张的目光中响起那首《兰亭序》铃声时，他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纯粹的孩子般的惊奇和喜悦！
“通了！真的……通了！”他看着我手机上闪烁的陌生号码，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他反复看着屏幕上“赵琳琳”三个字，又看看我，眼底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温暖的涟漪。那简单的铃声，此刻仿佛成了连接两个世界的奇妙桥梁，驱散了他对新“黑匣”的最后一丝戒备。
“现在我去外面，你再打一次试试。”我笑着站起身，指了指门外。他眼中闪过一丝紧张，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像是生怕弄坏了这精巧的“黑匣”，又像是怕我一走，这刚刚建立的联络便会中断。
我推门走到走廊，轻轻带上门。酒店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收，一片安静。
没过几秒，手中的手机再次响起《兰亭序》清澈的铃声。我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未知号码”，笑着接起，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我轻声说。
听筒里传来他明显带着试探和不确定的声音，压得有些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琳琳姑娘？”
“是我，”我忍住笑意，清晰地回应，“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听到了……”他的声音里瞬间注入了显而易见的放松和惊奇，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一定微微睁大了眼睛，“清晰如在耳畔。此物……果真玄妙无比！”
“现在，轮到你说点什么了。”我引导他。
那边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然后，他格外认真、一字一顿地说道：“甚好。逸……听到了。”
我挂了电话，重新推开房门。他正放下手机，闻声抬头望来，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新奇与喜悦，嘴角噙着一抹真实的弧度。
“如何？”我走回他身边。
他颔首，指尖轻轻拂过手机键盘，低声道：“隔空传音，如在目前。此物……确实神奇。”
看着他脸上纯粹的欣喜和眼底未散的暖意，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与微妙的悸动交织着充盈了我的心。这小小的成功，这跨越千年的“连线”，还有那无声流淌的暧昧情愫，都比任何现代便捷都更深刻地触动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