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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竹影问栖 ...
“姑娘醒了。”他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却依旧温和,“感觉如何?头可还痛?”
“……好多了。谢谢。”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昨晚……真是麻烦你了,非常抱歉。” 我几乎是嗫嚅着说出这句话,带着十二万分的羞愧和小心翼翼。
“无妨。”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带着一丝探询,“姑娘……无需道歉。昨夜之事,错不在姑娘。”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错不在姑娘”这几个字,却像带着某种力量,轻轻撞在我的心上。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有些愕然。他……不觉得我失态丢人吗?
他似乎看懂了我的疑惑,眼神深邃了些许,缓声道:“逸虽不解此世所谓精神控制之术究竟为何,然听苏姑娘所言,那杨姓之人,心术不正,手段卑劣,以言语为刃,行凌虐之实,实乃宵小之辈。琳琳,”他忽然唤了我的名字,声音低沉而郑重,“受此磨难,非姑娘之过。乃恶徒之罪也。”
他的话语清晰而有力,没有半分鄙夷或轻视,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理解和一种对施暴者毫不掩饰的鄙夷。那冰冷的藤蔓,似乎被他话语中的暖意灼烧得松动了一些。
“可是……我……” 我想说自己不够坚强,说自己被他影响太深,说自己在他面前崩溃很丢脸……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阵酸涩。
王逸的目光落在我绞紧的手指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心疼。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逸观姑娘,心性坚韧。能从那般深渊挣脱,已非常人所能及。昨夜之泪,非软弱,是长久压抑之苦痛宣泄。琳琳姑娘……受苦了。”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懂!他不仅没有看不起我,反而……心疼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委屈,猛地冲上眼眶,我慌忙低下头,怕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掉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眩晕突然袭来。宿醉和情绪波动让我的身体终于到了极限,脚下踉跄了一下。
王逸眼疾手快地扶住我的手臂,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带着淡淡的墨香。
“当心。”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呼吸拂过我的发丝,“姑娘当休息。”
“我没事。”我勉强站稳,却不敢抬头看他,“倒是你……饿了吧?我去做点早餐。”
他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头:“有劳。”
“哦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事,转身从卫生间的储物柜里拿出一套未拆封的牙刷,又找了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他,有些不好意思,“新的牙刷和毛巾,你先将就用一下?洗漱台下面的柜子里有干净的漱口杯。”
王逸微微一怔,随即双手接过,眼中闪过一丝温和:“姑娘费心,多谢。”
厨房里,我机械地煎着鸡蛋,思绪却飘回方才他扶住我的那一刻。那触感仿佛还留在皮肤上,带着令人心悸的温度。锅里的蛋液发出“滋滋”的声响,我猛地回神,慌忙翻面,却发现边缘已经有些焦了。
“果然……连煎蛋都做不好。”我自嘲地笑了笑,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需要帮忙么?”王逸站在厨房门口,目光落在我手中的锅铲上。不知何时,他已经将长发重新束好,袖口也挽了起来,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不用!”我手忙脚乱地关火,“马上就好。”
他将我的慌乱尽收眼底,却没有点破,只是走到餐桌前坐下,姿态闲适如松。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衬得他眉眼如画。
我将煎蛋、烤面包和热牛奶摆上桌,有些局促:“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他拿起筷子,动作优雅地夹起煎蛋,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后抬眼看我:“火候恰好。”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那蛋明明边缘焦黑——但心里还是涌起一股暖流。他就是这样,总能在我最狼狈的时候,给我留一份体面。
***
快吃完早餐时,一阵略显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客厅微妙的寂静。是我的手机,放在茶几上。
我有些疑惑地走过去接起:“喂,您好?”
“赵女士您好,这里是绍兴开元酒店前台。很抱歉打扰您,是关于您朋友王逸先生续住的事情。”
我立刻打开免提,并示意王逸也来听。
前台小姐的声音礼貌而带着一丝为难,“王逸先生之前办理入住时使用的是您的证件担保,但按照规定,续住需要客人本人的有效身份证件进行登记。我们联系不上王逸先生,只能打扰您了。请问他今天方便来前台补办一下手续吗?或者……提供一下他的证件信息?否则今天中午十二点后,房间就无法保留了。”
“啊……这……”我一时语塞,下意识地看向王逸。他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个“身份证件”的要求感到棘手。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通知。我们……会尽快处理。”我匆匆挂了电话,心绪更加纷乱。酒店的电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刚刚升起的一点暖意,也带来了现实的紧迫感。身份证……这个横亘在他与现代生活之间的巨大鸿沟,此刻成了无法回避的问题。
“琳琳,”王逸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可是因逸之事,让姑娘为难了?”
“不是的!”我连忙摇头,深吸一口气,昨晚的担忧和此刻的困境交织在一起,让我开口更加艰难。
“那个……王逸,”我声音发紧,带着明显的试探和不安,“酒店那边……没有身份证的话,确实没法再住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问出这句话时,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王逸沉默了一下,眼神扫过这间宽敞的客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逸……尚未思虑周全。或许……另寻一处无需此‘证’的客栈?” 他的语气带着不确定,显然对这个世界的规则感到无力。
看着他那份带着古典韵味的无措,再想到他可能流落街头或遇到麻烦,我心里的不忍瞬间压倒了那点可悲的自尊心。
“那……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鼓起巨大的勇气,声音却更小了,带着卑微的恳切,“要不要……暂时住到我这里?”
不等他回答,我像怕被拒绝一样,急切地补充着理由,语速飞快,仿佛在为自己找台阶下:“家里有空的客房!很干净的!钟点工阿姨每天都会来做饭打扫,生活很方便的!真的!而且……而且……”
我搜肠刮肚,想不出更好的说辞,声音低了下去,“就当……是帮我个忙?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有时候晚上……也觉得有点空。”
话一出口,又觉得说错了话,怕引起更大的误会。我的脸涨得通红,垂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像等待审判。
王逸看着我,那短暂的沉默对我来说简直是酷刑。昨晚杨世铮那些“你什么都做不好”、“麻烦”、“不配”的贬低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让我几乎想立刻收回刚才的话。
“琳琳,”他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似乎看穿了我内心的惊涛骇浪,“姑娘无需如此……不安。逸知晓姑娘心意,是出于至诚。”
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澄澈地看着我,带着一种沉稳的安抚力量,“逸虽来自异世,却也非草木。姑娘待我之诚,逸感念于心。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恪守礼法的郑重与顾虑,“孤男寡女,同处一宅,于礼不合,恐有损姑娘清誉。逸……实不敢承此厚意,令姑娘清名蒙尘。”
他果然……还是介意的。巨大的失落感和自我厌弃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杨世铮那些恶毒的评价——“麻烦”、“累赘”、“不自量力”——如同毒蛇般再次噬咬着我的心。
我的脸瞬间失去血色,手指绞得发白,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难堪。果然,知道了那些不堪的过往,他终究还是……嫌弃的吧?连带着我的好意,也成了需要避嫌的负担。
“我……明白了。”我几乎是用尽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头垂得更低,不敢让他看到我眼中的狼狈,“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带着破碎的无力感。
王逸看着我骤然黯淡下去的神色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无奈,有怜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
他沉默片刻,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话锋忽然一转,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近乎促狭的、极其细微的笑意,瞬间驱散了我心头的阴霾:“所以,”他目光清亮地看着我,“若姑娘不弃,逸愿以薄技相酬。听闻姑娘亦好书法?逸……或可略作指点,以抵食宿之资。如此,既全了礼数,亦不负姑娘心意。可好?”
峰回路转!巨大的惊喜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我筑起的自卑堤坝。他不仅接受了,还用如此体贴、如此尊重我的方式!他不是在施舍,也不是在可怜我,他是在用一份我梦寐以求的“报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那摇摇欲坠的自尊。他看穿了我的忐忑和卑微,并亲手为我搭建了一个体面的台阶。
“好!当然好!太好了!” 我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语气里的雀跃几乎掩饰不住。能得到张教授都惊为天人的他亲自指点书法?这简直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事情!“那……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带你参观下客房!”
他微微颔首:“有劳了。”
看着他清俊面容上那抹若有似无的、带着理解和包容的笑意,昨夜残留的冰冷阴霾,仿佛被这清晨的阳光和他温和的目光暂时逼退。
***
我引着他穿过客厅。“这里其实是我爷爷奶奶留下的老房子,”我指着客厅的一些古朴家具说道。这里有他们生前最喜欢的摇椅和沙发,茶几上铺着奶奶亲手用钩针做的蕾丝桌垫。“他们把我带大的,跟我感情最深。”
王逸的目光掠过客厅,昨夜虽然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夜,却并未细看。眼中带着欣赏:“布置得朴素、雅致。二老定是雅趣之人。”
“嗯,”我点点头,心里涌起温暖的怀念,“他们喜欢这里,我也舍不得搬走。爸爸妈妈工作比较远,住在另一个区,所以我一个人住这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
他静静听着,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身上,带着理解。
客房就在书房隔壁,朝南,采光极好。米白色的床品,原木色的家具,简洁干净。 “这里很安静,虽然不大,不过采光很好,外面是小区的小花园。”我推开窗户,微风带着竹叶的清新气息拂入。
“清雅宜人,甚好。”王逸环顾四周,目光中带着满意。
接着是简单的设备介绍。“这是空调遥控器,”我拿起那个白色的小方块,“按这个开机,上下箭头调温度,这个调风速。夏天就靠它续命了。”
我示范了一下,冷风立刻丝丝缕缕地送出。王逸看得认真,点头道:“真乃巧思!驱暑避寒,确乎便利!”
“还有这个,”我指了指墙上的开关面板,“这是房间的灯。按这里开,这里关。晚上起夜也不用摸黑。” 他再次点头表示明白。
就在这时,外面的大门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应该是钟点工张阿姨来了,她每天都来帮忙打扫做饭。”我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一位系着围裙、面容和善的中年妇女提着清洁工具走了进来。
“琳琳,今天这么早在家呀?”张阿姨笑着打招呼,随即看到我身后的王逸,眼睛一亮,热情地笑道,“哟!这位先生是……?”
我连忙上前一步,顺势自然地挡了挡她过于直接的好奇目光,吩咐道:“张阿姨,这位是王逸先生,是我的朋友,会暂时借住在这里。今天麻烦你,重点打扫一下客房,所有的床上用品都换成新的。”
“好嘞!放心吧!”张阿姨应着,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往王逸身上瞟,凑近我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我们都听见:“琳琳,交男朋友啦?长得可真俊!气质也好!什么时候的事呀,都没听你提过?”
我脸上微微一热:“张阿姨,就是普通朋友……”
话音未落,我身侧的王逸眉头微蹙了一下。他方才还略显柔和的侧脸线条瞬间绷紧,虽然没有说话,但周身那份沉静从容的气度骤然变得有些疏冷。他看向张阿姨的目光里,带着一种清晰的诧异与不悦。
张阿姨对上他的视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份无声的压力,有些讪讪地转身去忙活了。
拉着王逸离开客厅,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直到走进书房,关上门,他才沉声开口,语气里带着难以理解的困惑:“琳琳,此间……仆役皆可如此……过问主家之事么?”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张阿姨的八卦。我无奈地笑着解释:“嗯……张阿姨不是‘仆人’。在我们这里,没有主仆之分。她是钟点工,是靠自己的专业技能和工作来获取报酬的职业,我们之间是平等的雇佣关系。她就像……一位受我父母委托,经常来照顾我的长辈亲戚,所以会比较关心我的生活。”
他沉默地听着,眉头却未舒展,显然,“平等的雇佣关系”、“职业”这些概念,与他认知中根深蒂固的“主仆尊卑”全然相悖。他能够理解“雇佣”,却无法理解“平等”地相处与对话。
“纵是雇佣,亦当谨守本分,岂可妄议东家私隐?”他最终摇了摇头,语气虽缓,但那份基于他那个时代的基本认知,并未被我这三言两语轻易动摇。“此非礼也。”
我知道,这并非他天性刻薄,而是两个时代、两种社会结构在他脑海中猛烈撞击产生的必然火花。思想的转变,绝非一夕之功。
“莫为小事烦心。来,你看看这个。”我伸手取过一叠放置在书案一角的宣纸,递到他面前,语气带着一丝献宝般的轻快,“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纸,虽不及澄心堂纸名贵,但品质也极好。你摸摸看,质地是否匀净?”
果然,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
修长的手指接过那叠宣纸,他先是轻轻摩挲纸面,感受其纹理与韧性,随即又对着光仔细审视其纤维分布,眼神中的不豫与疏离迅速被一种专注的审慎所取代。
“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他低声品评,指腹感受着纸张的触感,方才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下来,“此纸受墨定然极佳,渗透适中,层次分明。确是好纸!”
我看着他的侧影,心下稍安:“等下张阿姨收拾完,若你还有精神,我再来向你请教书法,可好?”
听闻“书法”二字,他眼底最后一丝不豫终于散去,恢复了那种专注于所爱之事的清亮神采,对我微微颔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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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喜欢请收藏支持哦!写这部小说,算是圆自己的一个梦了~已经30万字存稿,不会弃坑,可以放心追~
……(全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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