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如流》倍思吾

1、念吾如初

　　“Hi Madam，我回来了。”

　　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菲佣丽缇热情地打着招呼，她熟练地输入了主人家的入户门密码，开门走进客厅。

　　“Hello, Hello,没有人在家吗？” 丽缇提高了十个分贝大声喊道。

　　还是没有人回应。空荡荡的屋子里，如深海海底一般寂静。

　　丽缇是一名在香港工作的住家女佣，上周她请了年假回菲律宾老家休假探亲，今天假期结束，她按照计划回到了雇主家。

　　丽缇对家中的无人应答感到有点疑惑，因为长期在家的女主人和她前一天沟通时，并没有吩咐她今天会出门。

　　“Madam应该是出去做facial了。”丽缇自言自语道，她径直走回自己的工人房，一边刷着短视频一边将行李收拾好。

　　下午五点，天色渐暗，浅水湾的海风吹的人鸡皮疙瘩竖起。丽缇走到客厅关上了一直开着的阳台玻璃门，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进口牛肉，胡萝卜和土豆，开始洗菜备菜，为女主人做起了晚餐。

　　进口的澳洲牛肉在红色Le creuset慢慢的炖煮着，丽缇朝主卧走去，她打算趁着空隙把主卧里雇主换下脏衣物拿去洗衣机里清洗。

　　她走上二楼，打开了主卧衣帽间的门。

　　“啊！！——”

　　丽缇惊恐的尖叫声划破了浅水湾寂静的夜空。

　　二十分钟后，警车闪耀的蓝红色车灯照亮了整幢房子。房子周围被拉上了警戒线。

　　“10月13日，星期五下午，香港浅水湾一豪宅内发生一起惨案。一名年轻的女子因抑郁症复发，在主人房衣帽间用皮带上吊自杀。死者身份已经得到确认，并与其大陆的家属取得联系。警方通过社区和屋内监控，确认无第二人介入，现场留有死者遗书。据法医确认，死者怀有五个月身孕。”

　　电视新闻的女主播语调平稳地念出这则简讯，画面切换到一个打了马赛克的别墅外景。镜头前，几名警察表情严肃地抬着一个黑色的裹尸袋走出来。

　　虽然房子的门牌等重点信息被打上了厚厚的马赛克，但坐在电视机前看到新闻的应吾妍还是心头一冷，她立刻拿起手机拨出了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双手开始不停地颤抖。

　　“嘟——嘟——”

　　电话一直没人接听，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她感到胃部一阵抽搐，冷汗从背后渗出，胃液即将从胃里翻腾出来。

　　这时，应吾妍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一把抓起车钥匙，发疯一般地往陆家嘴方向赶去。

　　应吾妍的车行驶到环宇大厦时，却中途被交警拦了下来。

　　“前方办公楼着火，禁止通行。” 交警在夜色中挥舞着指挥棒。

　　环宇大厦时周围已经被拉起了火警线，所有行人车辆都被疏散在安全距离之外。

　　她在路边停下车，看着火光冲天的办公楼，熊熊烈火在深夜中燃烧着。此刻，她彷佛看见了人间地狱。

　　紧接着，应吾妍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时光回到三年前。

　　一个夏末的午后，天澄娱乐经纪部总监应吾妍此时正望着窗外。

　　她身时尚干练的黑色纪梵希西装，黑发利落地束于脑后，佩戴着一副设计独特的金属耳环。静静凝视着窗外繁茂的绿叶，思绪如潮水般涌来。

　　五分钟后，应吾妍抱着电脑，走进大西洋会议室，整理了一下西装衣领，登录上了zoom，准备和老板李东辉进行一对一远程视频会议。

　　时间跳到了16：00，李东辉的头像出现在了应吾妍的电脑屏幕上。

　　“周念初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他本人的想法暂时还无法得知。但他的代理人似乎只关心签约费……”

　　“虽然砸钱向来不是我们天澄的风格，但公司确实也很需要有热度的新人。” 李东辉摇了摇手，又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他生辰八字是什么？我先看看他旺不旺天澄再说。”

　　“啊？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下次你记得把周念初的八字拿来。”

　　“这有点过于隐私了吧？” 应吾妍坐在屏幕前，瞪大了双眼。

　　“你还是老样子，做事条条框框的规矩一堆，哪有那么多讲究，能成事就好了。”

　　“那我下次我尽量试着问问看吧……” 应吾妍显得颇为无奈，硬着头皮答应道。

　　“公司第二季度的运营情况怎么样？”

　　“演出和代言的核心业务稳步增长，同比上升20%。但影视投资这边……依然没有起色。我们参投的三部电影，票房都扑了，目前还是亏损状态。”

　　“还是因为排片问题吗？”

　　“是的，主要的痛点还是在排片。我们暑期档主推的电影，全国排片只占4.7%。而金鼎的同类型片子占了19.3%。他们用票补、发行捆绑和更高分账，把黄金场次锁死了。哪怕我们的市场口碑更好，观众想看也没有排片。”

　　“又是劣币驱除良币的局面！” 李东辉激动地提高了声音。

　　“而且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因为预判我们拿不到好排片，大的票务平台和宣传资源就不愿意倾斜，影片热度起不来。没有热度，院线就更不愿意给排片。最终票房惨淡，投资的成本一直无法收回。”

　　两年前，李东辉决心进军影视投资，试图为天澄开辟新的业务增长点。
　　但现实远比理想残酷——八千五百万真金白银投下去，团队呕心沥血，精心打磨出了三部作品，却全在排片这一关被死死卡住。老牌电影公司和影院方面早就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利益裙带关系，他们联手将李东辉牢牢挡在门外。眼下，如何打破这一局面，是李东辉眼前最紧迫的战略课题。

　　“金马影院那边的态度怎么样？” 李东辉问道

　　“我们团队和金马影院创始人周思承接触过几次了，他是个爽快人，表示只要价格合理，愿意出让影院全部股份，他打算光荣退休。”

　　“行，公司日常事务安排暂时一切就交给你了。关于金马影院的事，暂时保密。有事给我留言，我有时差但会尽快回复的。”

　　“您放心，公司事务上我会跟进汇报，关于收购线下影院的事，等您回来再议，预祝您那边一切顺利。”

　　李东辉此时正在美国洛杉矶陪产，比李东辉小二十岁的李太太即将生产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年过半百，老来得子，使李东辉倍感欣慰，从来不休假的他此次亲自上阵陪产。

　　电脑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应吾妍轻轻呼出一口气，瘫坐在大西洋会议室里，脑子开始放空。

　　应吾妍毕业于美国南加州大学，毕业后，没有和多数同学一样入职国际投行或咨询公司，走职场精英路线，却加入了天澄娱乐，成了一名娱乐圈经纪人。

　　天澄的老板李东辉高中没毕业就独自离开家乡，只身来到上海闯荡。他凭着自己的一副好嗓子在酒吧驻唱，一路摸爬滚打，成了小有名气的音乐人。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他吃苦耐劳，胆子又大，于是积了一定人脉和资源后，一手创立了天澄娱乐经纪公司。

　　李东辉的草根世俗和应吾妍的精英专业在工作中形成了完美的互补。

　　应吾妍虽然家境优渥，但她工作起来却像个老黄牛般的吃苦耐劳。刚入职天澄时，她的第一个工作是为开全国巡回演唱会的团队订盒饭的工作，她和餐食供应商一起忙了三个月，把订盒饭这份看似不起眼的工作用标准化模式安排的仅仅有条。

　　八年后的今天，她已是独当一面的娱乐圈经纪人，拥有了自己的团队，更是李东辉的左膀右臂。李东辉对应吾妍的栽培不遗余力，应吾妍也感激李东辉的伯乐之恩，两人君臣情深。

　　窗外的梧桐树在经过了一个夏天的太阳炙烤仍旧绿意盎然。

　　应吾妍从大西洋会议室回到自己办公室，将一叠板砖厚的金马影城资料一股脑地塞进自己的爱马仕铂金包，正准备下班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办公室。

　　"应总监，下班老地方，Barcia喝一杯？今晚给你quota开一瓶2011年的圣维旺。”

　　苏企谦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进来，倚在应吾妍的办公桌边，亚麻衬衫的袖口随意挽起，帅气的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和两个浅浅的酒窝。

　　苏企谦是天澄的签约作词人。他有着一双迷人的桃花眼，眼尾微翘，笑起来时弯成的月牙形状，透露着温暖的善意。他的脸部线条流畅，鼻梁高挺，却没有一丝攻击性，既显得纯真又不失风度。

　　“听说你今天和周念初开会了，怎么样？以你的魅力，拿下那小子应该不成问题吧？”

　　“今天请来的是一对卧龙凤雏，算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应吾妍讽刺地说道，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早上会议室的混乱场景，太阳穴又痛了起来。

　　今天上午十点半，天澄娱乐的太平洋会议室里，经纪人应吾妍和她团队第一次见到了周念初。

　　“太平洋”里的中周念初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虾，安静的蜷缩在会议室的角落，一声不吭。他的眼睛一直下垂着，应吾妍试图看清他的脸，却只能看见他又长又卷的头发。

　　会议室另一边，高鹏飞拍着桌子激动的喊着，唾沫星子乱飞，他像一只帝王蟹张牙舞爪，一直在和天澄团队就签约费坐地起价。

　　大家口中的周念初，是当下流量很大的一位原创歌手，他曾经是名不见经传的音乐系大四学生，却在今年的选秀节目《新声音》里一炮而红。

　　周念初原本只是一名网络歌手，在B站上拥有二百五十万粉丝。今年年初，他的室友高鹏飞替他报名了《新声音》。

　　谁也没有料到，周念初在节目中演唱了一首自己的原创歌曲，却出人意料地让节目收视率和网络讨论度直线飙升，使《新声音》一夜之间成为收视冠军，而唱歌的周念初，也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自那以后，周念初去全家便利店，就会有陌生人朝他尖叫，或者请他求合照签名。内向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试图退出节目，却收到了节目组寄来的合同副本——高鹏飞签下的合约条款中，用荧光笔标赫然标注着 “中断录制违约金：一百六十万元”

　　于是周念初只能继续登台，唱了第二首，三首，四首……

　　他一直唱到节目结束，完成了合约之时，居然莫名其妙的得了一个亚军。

　　高鹏飞经此一战，悟到了生财之道，开始以“周念初经纪人”的身份自居，带着周念初四处奔走，与各大经纪公司洽谈合约，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周念初“卖个好价钱”。

　　天澄是他们谈合约的第五站，但对于应吾妍来说，签下这位人气正盛的新人，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以周念初现在的流量，专业致力打造偶像的乘风时代和擅长资本运作的 Nova Arts等经纪公司应该早就抛出了橄榄枝。但她也明确知道，李东辉一定也希望签下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因为娱乐经纪公司的更新迭代很大程度上依赖着新鲜血液的输入。

　　“好了好了，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李东辉都跑去美国休产假了，你这个牛马那么努力干嘛呀。一起去Barcia 喝两杯吧。Vacation mode!”

　　苏企谦喋喋不休的唠叨声把应吾妍的思绪拉了回来。

　　"感谢您的倾情邀请，亲爱的‘豪放才子’。但是太不巧了，我已经答应我爸妈今天回家吃饭了，下次吧。“ 应吾妍对工作以外的社交毫不感兴趣，她是想把精力集中做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上。

　　苏企谦虽有才华，但他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豪门故事。他是苏辰集团董事长苏宗岩的长子，却在五年前突然与家族断绝关系，此后便被娱乐媒体笑称为“豪门流放才子”，得花名“豪放才子”。

　　他时常光顾的Barcia是一间私人会员邀请制会所，会所里有大量的美酒珍藏和三家米其林餐厅——中餐厅景润轩，意大利餐厅Otto和日料馆津酒。Barcia入会需要现有会员的邀请以及每年三十万会籍费，门槛高得将普通人拒之门外，因此拥有绝对的私密性，深受追求隐私的圈层人士的喜爱。

　　"整天回家多无趣。" 苏企谦不依不饶，说话间他瞥见了应吾妍被资料撑到变形的包包，惊呼，"天啊，这么贵重的包包竟然被你这样粗暴的对待！嗯，金马影院……这是什么？“

　　“这个嘛，暂时无可奉告，过一段时间你会知道的。” 应吾妍赶紧收起包里的资料。

　　“哎呀，别紧张，你们成功人士那套，我也不懂！” 苏企谦对商务上的事毫无兴趣，他只是一味想抓着应吾妍陪自己娱乐消遣，“最近到黑松露的季节了， Otto换了新菜单，有你最爱的黑松露烩饭呢。"

　　"苏老师，"应吾妍忽然转身，把脸凑向苏企谦，扬起右边的眉毛，"如果我没记错，您那首《清宫疑云》片尾曲歌词，已经逾期交付一个多月了……”

　　话音未落，方才还侃侃而谈法国红酒和意大利美食的苏企谦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应吾妍无奈摇了摇头，心中不禁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而放荡不羁的人生态度下，“豪放才子”也有着自己的曲折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