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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无心 ...

  •   何绿华嘘口气,软软地靠在墙上。她刚才被推倒,手掌扭了又破皮。最近有点倒霉。选个日子去将军庙拜一下。

      陈琴狗狗祟祟地打开窗户,她刚才在屋里被何绿华挡住,看不大见外面,只能听动静,问:“怎么一身泥,你没事吧,癞哥是不是推了你一下?”

      何绿华摆摆手,也问:“你怎么样?”

      陈琴:“嚯,裙子不能穿了,没得换。”

      何绿华:“没事,里面有内裤。”

      陈琴:“应该,内裤也湿了。”

      何绿华:“我也一样 。”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陈琴幽幽道:“癞哥林是你堂姐夫。”

      何绿华的笑声戛然而止,然后满不在乎道:“我有二十几个堂姐妹,哪一家的?”

      “你庆堂叔家的三女儿何玲华,排行第七。”

      亲叔家的。何绿华尴尬无言。

      陈琴:“上次阿敏跟何玲华吵架是为了我。所以没人敢告诉你。”阿敏是陈大嫂。

      陈琴指的是陈大嫂满村爆料何绿华要被离婚的事。

      何绿华:……

      她颤巍巍地举起右手在滚烫的墙皮上搓了搓泥,唉声叹气:“这是连索赔的机会都不给我啊。”

      说话间老三几个人跟着巡逻车回来。

      见何绿华一身泥水,都惊了。

      她摊摊手。

      陈琴说方言的语速奇快,将刚才的事重复了一遍。

      老三抿起嘴:“就是过来吓吓你,警告我。”

      陈琴恨恨:“看样子围挡就是他们干的。”

      何绿华:“围魏救赵?你们发现是谁了?”

      老三拍得集装箱“砰砰响”,恨道:“应该是那个开大篷车的,前天停在这里。”

      何绿华:“应该?没有证据吗?”

      老三:“监控看到他台风登陆前走了。”

      停车场的监控探头就一个,只是为了防止偷车偷货。躲在车后干什么根本看不到。看到人半夜走了,说明不了什么,他可以说在车上打盹睡着了。但是,只要知道是对方干的,有的是办法报复。

      老三冷哼:“这是示威来了。”

      透露出地意思是,大家各有软肋,谁怕谁。

      跟来的巡警见没事,做了登记,就走了。

      李丛风走进集装箱就惊惧大叫:“琴,琴姐……”

      陈琴擦着椅子上残留的番茄汁。淡定道:“嚎什么,是番茄汁。我回家换条裤子就好了。”
      李丛风刚开了灯,听到说裤子,下意思看了一眼,赫然发现陈琴走动间,裙边慢慢渗出一丝红线,顺着孕后期有些肿胀的小腿蜿蜒而下。

      他疑惑:“什么番茄?”

      陈琴用方言:“就是番柿。”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一个番茄汁有这么多么?

      何绿华往里一看,也惊了,番茄汁有这么多么?

      她赶紧道:“闻闻啊。”

      陈琴弯不下腰。

      李丛风镇定下来,顾不得避讳,蹲下伸手抹了一把,闻了一下,喊起来:“三哥,让刚才那巡逻车帮个忙。是血。”

      何绿华没想到跟癞哥那帮人前后脚都到了医院。

      陈琴被送去产房。

      她去卫生间把自己身上的泥洗掉。裤子上都是泥,没得换,她只能擦一擦,继续穿着湿裤子,空调的冷气贴在裤子上,湿淋淋冷森森的。

      外面太热,她站在大厅的风帘处吹了一下,希冀把裤子吹干一些。

      这显然不是好主意,冷热交加的风里混合医院大厅阴湿处的味道,闻着令人作呕。

      好像从淋雨的那个晚上开始就不会想吐了,食欲很正常。所以,这是中暑了?

      她摸着产房外的扶手,又蹭回到候诊椅上。

      不坐还好,一坐下去,心脏突突突跳起来,开始反胃,想藿香正气水能不能喝,一会得问问医生。然后又想能不喝药还是不要喝的好,挨一挨就过去了。

      她同这股难受劲拔河,思绪纷乱,没注意到外面天渐渐黑了。

      等待区依然灯火通明。

      直到听到有人喊:“陈琴家属,陈琴家属,母子均安……”

      何绿华头目森森,一阵阵地冒细汗。

      身边站起几条黑影,朝产房门口奔去,她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得意地喊:“五斤八,有我们陈家的大脑门儿。”

      何绿华肚子一阵绞痛,一头栽倒在长椅上。

      ————

      很难说陈家人这一天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陈琴早产,但是母子均安。

      何绿华流产,直到晕过去才被发现。

      阴超检查发现孕囊没有胎心,是个空心的。

      时隔三年,何绿华再次躺上那张令她做了三年噩梦的手术椅,又做了一次刮宫。先吸后刮,她痛得死去活来,失声惨叫。

      医生被吓住,停手吼道:“有这么痛的?别人一个个都安安静静,怎么就你不行?要是乱动,伤到了怎么办?”

      何母蒋梅闻声进来,死死按住了大女儿,让医生做完最后一步,将流产的残留物刮出去。

      等全部做完,何绿华已经走不动了。

      被蒋梅和护士半拖半抱放在候诊区的椅子上。

      何绿华痛得头晕目眩全身无力,躺了足足半天,才能勉强站起来走路。下楼的时候,浑浑噩噩的腿一软,从五级台阶上摔了下去,左小腿骨折。

      陈烨赶到的时候,骨科医生正在给何绿华正骨,凄厉的惨叫声响彻病区。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因为隔壁的一个男人更大声。

      主治医生点X光片给陈烨示意,边指导实习医生:“断了两根,这是胫骨,这是腓骨。这里,还有这里,要对齐。”

      正骨的实习医生,在主治的指导下满头大汗。将已经紫胀变形的小腿一点点掰直。

      “断口挺干净,没有粉碎性骨折。这是好事。石膏准备好。”

      主治医上手又捏过一遍,何绿华再度痛哼出声。

      陈烨紧紧抱住她。

      两个人都在发抖。

      ————
      很久很久以后,那屠宰台一样的椅子,和骨科手术室刺目的灯光,取代了高考的数学考试,成了何绿华的噩梦之源。
      ————

      出院回家的时候,何绿华是被陈烨背上三楼。

      她不算重,不过加上一个累赘的石膏,要注意不要被碰到,左右不平衡,陈烨背的吃力,拄着拐杖叹气:“还好,新房子有电梯,以后不用背了。”

      这话听着很奇怪。

      换以前,何绿华非要跟他辩个子午寅卯不可。

      现在她只是拖着那个硬邦邦的左腿,趴在陈烨背上,一声不吭。

      何绿华开始了长达六个月的蜗居生涯。

      吃喝都好办,拉撒真的痛苦。

      二嫂断腿不便,老三搬回村里。

      陈烨干脆把行军床直接怼在卫生间门口,拐杖撑两下就能上马桶。

      每天何母蒋梅过来做饭。

      不过没多久,何绿华小腿跟被石膏磨出了水泡,开始溃烂。不得已拆了石膏。

      小腿无所依托,只能垫了个枕头,不小心骨头好像又歪了。

      陈烨找来村里的跌打医生。

      医生是个眉目和善的秃顶中年人,据说有家传的跌打伤秘方。

      断腿已经过去一个月,何绿华顺便做了小月子。

      按理她营养不缺。

      但是医生摸了摸她的腿骨,脸色凝重,淤肿退了,但是断口软塌塌的,感觉骨痂都没长出来。

      他又一次给何绿华正了骨。

      何绿华痛到发不出声音。

      他先给断口处涂了一点皮炎平,然后开始涂他家传的药膏,有点奇怪的清凉味。然后用几块杉木皮做夹板将断口处固定起来。

      比石膏轻便舒服多了。

      又开了几贴中药,奇苦无比,喝得何绿华闻药色变,感觉自己已经被苦药汁子腌透了。

      老三去相熟的骨科医生那里开了些骨肽片和特立帕肽。

      陈琴满月以后抱着她家的胖崽过来看她。

      小胖子一身奶膘,圆乎乎软绵绵,满月十三斤,很有分量。

      何绿华仔细看了看,诚如陈父所说,的确有个陈家人的大脑门儿。

      “像你,像妈妈 ,以后肯定很帅。”

      陈琴有着跟陈家三兄弟一样的小方脸,挺鼻头,有点女生男相,她最不喜别人说她长相。

      闻言有点纠结,半晌,想想两人也算共患难,忍住了反驳,问:“伤筋动骨一百天,年前能下地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绿华念着好容易有个可以说话的新鲜活人,也咽下不痛快,换个话题问:“后来怎么样了?”

      陈琴眉飞色舞:“哼!那狗东西命大,就划破了点皮,嚎得像马上进棺材。还想找我们要赔偿,后来听说你流产,就不敢了。老三倒敲了他们一笔赔偿金。听说你几个叔伯跑林家把癞哥骂了一顿,说他做事缺德。”

      也是,一个早产,一个流产,虽然流产可能跟他们关系不大,但是实打实是何绿华被推倒,然后流产了。

      何绿华摸摸小胖崽:“命大福大,否极泰来。”

      陈琴正苦于给儿子起名,闻言大喜,念了几遍:“否极泰来,否极泰来,这个好,就叫泰来。”

      何绿华愕然:“你又不姓文,你家胖崽姓沈啊。”

      陈琴不知道文泰来是谁:“不管,这个名字好。”

      行吧。各种无忌家洛都有,不差一个泰来。

      何绿华看着她欢天喜地抱着儿子跑了,那身材恢复得跟没生过一样。

      她揪揪自己腰上新增的游泳圈,营养没有长到骨头上,都长到了她的身上。

      她叹口气 ,往床头堆的书堆里一摸,摸到一本书,看是《封神演义》,一翻开就看见一句“比干忽听得,勒马问曰:‘怎么是无心菜?’,妇人曰:‘民妇卖的是无心菜’。比干曰:‘人若是无心,如何?’妇人曰:‘人若无心即死’。比干大叫一声,撞下马来,一腔热血溅尘埃。”

      她不觉刺心,掩目良久,睡了。

      陈烨深夜才回家,见客厅只一盏孤灯,妻子偏着头在行军床上熟睡,手下还压着一本书。

      他轻轻抽出来,也看见那页,心下恻然,将书密密塞入书架最里面。也去睡了。

      医生说孕囊是空的,松松从头到尾都不曾存在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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