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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多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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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日子一天天飞速滑过,何绿华的日子却难熬,她去了一次骨科医院拍片,骨痂生长缓慢,三个月还没能长好。
她只能继续躺着,偶尔用拐杖解决生理问题。为了不影响骨头生长,她甚至一天就喝几口水,以减少去卫生间的次数。
跌打医生三天过来换一次药,哪怕有皮炎平,小腿的皮肤还是被捂烂了,起了一片疹子,一抓就流黄水,奇痒无比。
何绿华只能停了膏药,松开夹板,各种各样的皮肤用药涂上去,只求止痒。
别说什么英语了,她啥也看不进去了,心中焦躁难言,只能让陈烨去租vcd电影片打发时间。
再难熬的日子总是有熬完的时候,四个月的时候,她总算被宣布能拄拐走两步,但还是不能碰到地。
过年的时候,是拄拐回去过的,几乎全村所有的小朋友都过来参观了一下这位铁拐嫂嫂或者舅妈或者姨妈或者姑妈或者姐姐。
她的左腿已经缩水三分之一,但还是不敢按摩,只能每天在客厅阳台反复走,试着让血液流通。
倒是胖了二十斤,运柺如飞,何仙姑是做不成的,成了铁拐何了。
直到六个月,拍完片,医生才宣布她左脚可以下地。但小腿已经没有力气站立 ,仍需拄拐。
她拄着拐杖去了闻名很久的沃尔玛超市,什么也没买就回来了,因为她没法拎。
七个月的时候,她可以放开拐杖,训练左小腿了。
左腿真正着地的时候,左脚掌一阵刺痛,根本无法用力。
不会成瘸子吧?
她急慌慌地骑车去拍片,骨头没事。左脚前掌当时应该是扭伤了,没有发现,现在已经成了陈旧伤,医生建议理疗。
她又去了跌打医生的医馆。
医生下大力按摩揉搓。又痛得她惨叫连连,医生显然见多不怪,置若罔闻。下手没有半点犹豫,何绿华只觉得脚掌都要废了。
等按摩完,她心有余悸,靠在椅子上半天不动。
问医生:“以后不会瘸了吧?”
医生:“你这里当时扭伤没有处理,导致肌腱黏连,保守治疗,每天过来按摩针灸。”
“不保守治疗要怎么做?”
医生:“如果保守治疗无效,就要动手术。”
何绿华打了个抖。
如此这般,何绿华又硬生生受罪了一周,最后实在受不了,脚掌能着地行走的时候,就不肯再去了。
这场长达半年的伤痛到底留下了后遗症,走久一些,脚掌就会酸痛到无法行走的地步,医生说需要复健,慢慢就会恢复。鞋子得买大一码,鞋底要柔软的才行。
高跟鞋,皮鞋都没法穿了,穿了跟上刑一样。
她拄拐逛遍各大商场,才买到一双合脚,走路不疼的运动鞋。
断骨处成了晴雨表,刮风下雨都会酸一下。
多了一根登山杖,没了一个不存在的孩子,多了二十斤肉。
何绿华愈发沉默寡言,陈烨也无言以对。
何绿华迷上了看小说 ,书架上的书都翻完了。陈烨给她买了电脑,她发现了jj和某点,十九楼……从此沉迷网文,一发不收拾。
陈烨失眠严重。
何绿华生活作息日夜颠倒。
两人已经分床,在家中最多的相处日常就是看看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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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这样下去。”
大学同学,住她下铺的庄贵元——大学毕业顶替母亲成了铁路乘务员,现在已经是列车长,往返与容江-浔洲之间。
听闻她断腿,趁休假赶来看她。没想到是旧闻,老同学已经可以下地行走,只是整个人像一块呆滞的大白发面馒头,肉眼可见的行动迟缓,连眼珠子都不爱转。
看得她心惊。
大学的时候,何绿华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入学的。那个成绩,比省大本科高五分。但是她没有报本省大学。她想离家越远越好,志愿全部填省外,报的太高,全部滑档。是被补录调剂到了省大和农学院,浔洲市,三方新成立的职业专科学院,全名浔洲职业技术学院。
毕业证上有省大的钢印,出去可以号称省大毕业。
庄贵元只想说,附庸的附庸,不是你的附庸。用人单位都不傻。所以她毕业就内替去了铁路。
学校不大好,是一座旧的钢铁厂改造而成,校舍老旧,设备落后,还坐落在火葬场和坟场之间,经常可以围观浔洲当地丧葬民俗文化。这是个隋唐建立起的老城,有个海港,海丝的起点之一,从古到今,与外界交流频繁,民俗文化大异与中原。
彼时火葬场设施并不完备,每天上午不定时散发烤糊味。
这一届毕业生落下个不喜荤腥的毛病。
学校由此得了个绰号“丧钢大学。”
还给提了个档。
何绿华从重本落到职业大专,落差可想而知。
她独来独往,上课发呆,下课乱逛,连坟场和火葬场都想办法去参观一下,丧了半个学期,差点挂科。
学校也很好,从农大省大调配的老师,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老教授。
这个学院是为了发展容江三角洲轻工业而专门设立的,当时只有食品工程,包装,化妆品,香精几个轻工专业,针对性很强。还有一半的建筑在修建,后来还会有土建,水利,轻化,造纸之类的专业。
也许这座赛德朋克一样颓丧风格的学校和年高德劭的教授们迎合了她的心境,她渐渐从焦躁中平静下来。
老师们一把年纪能从重点大学来到这个小小的职业学院教书育人,她为什么不可以?
后来跟庄贵元熟悉以后,庄贵元每天拉着她晨跑三千米,有空就带她去打工 。慢慢地,何绿华开始融入大学生活。
她说她没有大志向,阿公阿嬷也只是希望她考个大学,找份工作。
那么目标已经达成一半,虽然不尽如人意。
纯理工院校姑娘稀缺。这个新学校,一个年级所有专业总共就八个姑娘,一间宿舍就塞满了。
女生宿舍直接踩在所有男生宿舍头顶上,布满防盗网。
被戏称为“浔大女子空中监狱”。
何绿华是个典型的南方姑娘,个头不高,四肢修长,面容清秀,性格沉静,经常说些不合时宜的冷笑话,人缘不错。追求者众多。
大学生运动会,她还报过名的,虽然被刷下来。
彼时精神头劲劲,偶有挫折,也能很快振作,跟现在判若两人。
结婚才几年,人都要废了。
让庄贵元想起何绿华刚入学的时候,不过现在明显更糟糕。那时候的何绿华衣着土里土气,面上一股愤世嫉俗的戾气,眼神却懵懂,带着对世界的好奇和探索欲。
现在的何绿华,让她突然想到一个著名人物——祥林嫂。
她把本想拿出来分享的儿子照片又塞了回去,力邀何绿华出去走走。
“去我家看看茶山,我妹包的。”
何绿华吃惊:“阿阮已经毕业了?”
庄贵元嗤笑:“你这日子过得有多糊涂,她小我们三岁,早就从农学院毕业了。都结婚了。”
小阿阮是她们当年的打工搭子之一。愿望就是要做茶场主。
人人都有明确的方向。
只有她,前方一团迷雾。
两次流产,断腿,似乎将何绿华的精气神都吸走了,只余颓唐。
她拒绝思考思想中更深层次的东西,即使那些念头像深渊一样日日凝视着她,诱惑着她。可她知道一旦触及,等待她的是万劫不复。
她宁愿沉迷网文打发日子苟活,里面有着一个个让人脑洞大开的新世界,能短暂淹没她心中那片干涸混乱的垃圾场。也不愿意想太多。
网文像精神鸦片,越看越离不开,看的时候沉迷,看完脑中只余一片空茫。
她知道不能这样下去,身为一个成年人,二次元生活不能让她安身立命。
“好,我跟你去看看。”
浔洲离容江直线距离不算远,大巴四个小时,国道修好以后据说可以缩短到两小时半。
只是全省的火车线路是个环,何绿华跟着庄贵元绕了半个省,坐了十三个小时,回到浔洲,又坐了三个小时的小巴到了庄贵阮的茶山。
一个小丘陵,不大的茶场,顺利的话一年能赚近十万。
茶山此时正在采春茶。
两姐妹显然通过气,庄贵阮看见她,只亲亲热热地跟她寒暄。
“不顺利的话,比如台风。”
她努努嘴。
不远处山体缺了一块,满目青翠,只有那里是褐黄色的。
去年一场台风,造成山体滑坡,毁了四分一的茶山。
其中就包括阿阮的一小片。
她做了个哭脸:“刚承包就亏啦,看别人赚钱好容易。阿绿姐要不要采茶?”
她比十年前长开了一些,跟姐姐全然不像。个子小小,一张娃娃脸,却是个非常干练的女老板了。
不是老板的娘子,她丈夫是镇政府的公职人员,倒插门。
何绿华在大学打的第一份工就是跟着庄家姐妹学采茶。
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勤快的姑娘。明明她自己也算勤劳,但是为什么会觉得那么累。
而阿阮天天忙忙碌碌,却开心的不得了。
彼时十五岁不到的阿阮还在读初中。已经会请假出来采茶赚钱。这在浔洲是常态,学校都会同意。
她采完茶回家,晚上还要打毛衣。外贸的手工毛衣,小姐妹们集体向厂家或者外贸公司接单,然后分工织片。
有的织前胸有的织后背,还有的织袖子,最后再集中缝合。
何绿华跟着她们学会了好几种外国人的毛衣款式。
还有采蘑菇,那是食用菌的教授给她们介绍的活,一个菌包一年可以采七八次。
还给庄家打过工。
庄爸爸承包了三十亩水仙田。每年十月霜降前后要把种球种下去,春节前又要起出三年生的种球拿出去卖。隔年五月要把休眠种球起出来贮藏。
女儿们给家里干活也要给工钱的。
何绿华跟着庄爸爸学会了栽培水仙。
阿阮的小姐妹们消息灵通,放假的时候,哪里有打工机会,或者有零散手工活,都会互相告知,然后结伴一起做。
何绿华跟着庄家姐妹四处打工,甚至好奇寻摸了一个酒吧端了两天盘子,后来受不了那些低音炮,又跑了。
她就这样一点点攒够了生活费和学费。
现在旧梦重温,她笑起来:“小阿阮心想事成,终于也是资本家了。”
庄贵阮先是板着脸做严肃状,然后自己撑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