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妈不用证》潘斐安

8、至亲至疏夫妻

　　陈家更不是完美家庭。

　　陈父虽然脾气好，却有张信马由缰的豁嘴。

　　陈母胆小秉性温和，却是儿子至上主义者，儿子们一切都是对的，她也从不管束，放任自流。何绿华怀疑儿子杀人放火，她会是那个递火柴的，因为递刀她估计不敢。

　　陈大哥接触不多，沉默寡言，封建大家长作风。老爹老娘不靠谱，家里大事其实都是他做主。最喜欢训儿子。哪怕他只有小学毕业(陈父是很愿意供孩子读书的，陈大哥是不愿意上学，爬到树上跟老父亲对峙了半天，才争取到不读书的权利。何绿华第一次知道不愿意读书也是一种权利，可惜这种对自己的宽容并没有延续到儿子身上。)，依然嫌弃职专的儿子读书不好。自己不会飞，逼着儿子插翅膀的鸟爸一枚。

　　陈烨优柔寡断，是个爸宝墙头草，爸爸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包括让他离婚。

　　陈老三友爱家人，善待她这个二嫂，却是个重男轻女的花花公子。

　　陈轩是个抱着鸽子的死宅少年，未来待定。

　　陈大嫂是陈母表姐的女儿。从小跟他们家亲厚。脾气风风火火。她跟陈父倒像是亲父女。

　　陈父是喝多了喜欢胡说八道，她那嘴就是个漏斗，啥都装不住。家里大事小情都能会被她以千奇百怪的方式被漏出去。

　　何绿华后来才知道，陈家有这么两个活宝，家里几乎没有隐私，不知道给全村提供了多少乐子。

　　难怪陈家三兄弟都不是多话的性子，估计深受其害又无可奈何。

　　陈大嫂和何绿华妯娌之间天然不合，即使她实际上不讨厌这个弟妹，但是有机会背刺一下也无所谓。

　　何绿华无子要被休的事就是她跟何绿华二姑妈吵架传出去。起因是什么，何绿华至今不知，但是不妨碍她中枪。因为当时陈大嫂在攻击何家姑娘们的家教，现成的活体目标就有一个，还在他们家 ，生不出孩子就要被赶出去了，欧耶！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陈大嫂雄赳赳气昂昂凯旋而归。

　　二姑妈气得倒仰，跑到何绿华家哭天抹泪，要求何绿华早点生儿子。

　　何绿华心拔凉，作为她娘家人，被这样羞辱，要求她离婚跳出火坑才是人之常情吧？活久见，居然转头要求苦主生儿子替她争脸。

　　逻辑呢？这个发癫的世界不按照底层逻辑运行的吗？

　　何绿华按下咆哮，按照容江的公序良俗，给二姑妈认认真真地提了建议:“二姑，要不，这事您先问问送子娘娘？”

　　陈烨一样三观震碎，但是无言以对。

　　这一下子看出亲疏来了。

　　她理解，那是他亲大嫂兼表姐，那是他亲爹，他全家都是亲的，血脉相连，只有她跟他，毫无血缘。

　　多可笑，最厌恶血缘关系的人，掉进了陈家这个血缘连接成的大网，他们每个人都是这个家族网络的重要节点，不可或缺。而她，只是依附在陈烨身上的寄生物，割掉，一枚低成本创可贴就即可治愈。

　　如果没有融合血脉的孩子，她永远是一个外人。

　　难怪古人喜欢中表婚，还美其名曰“姑表还家”。因为那天然就是内人了，都不需要重新适应。而一旦双方离婚切割就需要付出巨大的社会和情感成本，导致这种婚姻形式比别的结合形式更为牢固。

　　宝黛的故事很凄美，放在现实中……

　　她家族里近亲结婚的就起码有三对，但是，没有陈轩的幸运，有两个表弟妹智商应该低于七十五。在找工作的那段间歇时间，何绿华给他们补过课。今天学，明天忘，两个星期，没能学会最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后果是，她对自己的智商和情商产生了严重怀疑，再也不敢接家教的邀请，一找到工作，就逃之夭夭。

　　可是，就因为血缘带来的不可名状的羁绊，这样严重危及后代的婚姻缔结方式，居然没人愿意结束，反而接二连三的一直生下去，博一个生出智商正常的儿子的概率，是的，必须是儿子。实在是没有，收养抱养甚至购买都是可以的。

　　离婚是不可能的。

　　可见这种近亲婚姻形式的稳固，简直坚不可摧。

　　而她，三年无子，就已经达到了下堂的标准。

　　在已经解放五十年的新中国，大清已经亡了近百年的新时代，封建礼教和宗法制的腐朽恶臭卷土重来。

　　何绿华当时就忍无可忍，直接就回了工厂，一个八平方的工厂宿舍，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却是她仅有的栖身之所。那里有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机械而刻板的工作，但是那里没有人会把她当做一个行走的子宫，没有人会打着尊老爱幼的幌子，要求她做一个活在窠臼里的循规蹈矩的女儿儿媳妇侄女外甥女……没有一个角色是她喜欢的。

　　枕旁多一个人有什么用，是为了打呼噜让她失眠吗？

　　她不需要人帮忙拧灯泡装门窗，她自己就会干；她不需要人修水管刷墙，她自己就会有干；现在不用砍柴，就算需要，她自己也会；她也不需要人洗衣服做饭……基本生活技能她自己统统都会，她有工作能赚钱养活自己，虽然生活质量一般。

　　只有生孩子，她一个人办不到。

　　所以，生物也不过是繁殖癌细胞的寄生体。

　　婚姻的本质就是双方都只是生孩子的工具人而已。这个工具不好用，自然可以换了。

　　陈家会不会出现何父一样有暴力倾向的人，何绿华不知道。但是陈家现在在她心中已经开始黑化。

　　放眼望去，宛如孤悬太空，四方上下毫无支撑，她一个人独行无惧。但是加上孩子就不行。

　　她不能让孩子出生以后就像她一样举步维艰。

　　有些事情必须说清楚。

　　陈烨不能理解。

　　上班要遵守员工行为规范准则就算了，回家还有个好爸爸行为规范在等着他。

　　家里必须是放松自在的，搞这些形式主义，生个孩子如对大宾，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他怎么没发现老婆有做宫内省大臣的潜质。

　　他家没有皇位要继承，连财产都不多，他还欠着贷款呢。

　　难道他不会爱自己孩子吗？难道他不是在尽力做一个好爸爸吗？

　　何绿华认真道:“你能保证永远爱他？真正爱一个孩子，不是指隔着肚皮念论语。其实他现在才刚刚有胎心，根本不需要论语和安徒生。念这些只是满足我们自己的想象而已。也许，他不会是你想象中的孩子，甚至永远不会让你满意。他也许不聪明，他也许不好看，他可能不赞同你，跟你的想法背道而驰，甚至，他可能不爱你，不是所有孩子都会爱自己父母……”

　　比如她。

　　陈烨一怔。

　　突然意识到，对他来说父母爱子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何绿华的答案却不一样。

　　她出生就被送到外公外婆身边，直养到七岁才接回去。因为她的父母生了一对弟妹，需要保姆。

　　留守儿童的概念刚为人所知，而她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非常完整地展现了一个留守儿童艰难的成长历程。

　　她会被选择，只在于周围人需不需要她。

　　甚至自己，都只是因为需要一个妻子，需要一个孩子的母亲，才选择了跟她结婚。

　　这是他结婚的目的。但是，可能，他妻子的目的跟他不一样。

　　所以她的想法会跟自己有天壤之别。

　　她不想松松跟她的童年一样缺爱，她希望自己和他一起爱这个孩子，这有什么错呢？完全没有，只是爱孩子的方式不同而已。
　　之前觉得不可理喻的地方，现在他觉得顺理成章。

　　他的心柔软起来。

　　握住了妻子的手；“行，我们就从松松的角度出发，想想做什么样的父母才是正确的。”

　　陈烨手掌温暖宽大，何绿华抖了一下，没把手抽出来。

　　是咯，他们是松松的父母，是要护着他，为他托底的人。首先要做的是，齐心协力。

　　那么枕旁多一个打呼噜的也没什么。她就当养只没毛的斯文克斯猫吧。

　　她反握住陈烨的手认真纠正道:“不是正确的父母，父母没有所谓正不正确，水无常形，一千个孩子，就有一千对不一样的父母，关键是松松需要什么样的父母。”

　　陈烨无语凝噎。还水无常形兵无常势，这都用上兵法了。

　　“你也说，他才刚刚有胎心，一颗心脏能有什么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