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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17章 远洲小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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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九点,开发区的灯已经熄了一半。
远洲医药大楼顶层却还亮着。
高层会议室的灯光白得很匀,落地窗外是一整片城市夜景,霓虹闪烁,楼体的轮廓被勾得很清楚。室内空调开的不冷不热,会议桌上摆着几瓶矿泉水和一盘已经有点风干的水果。
“今天就先这样?”公关总监翻了翻手里的资料,“媒体那边这一波还算稳。”
“那个‘聪明药’的专题,你们都看了吧?”
几个人点头。
屏幕上暂停着最后一帧画面,是许苇的那条《警惕聪明药》专题的收尾——一颗白色药丸和一颗糖并排摆着,灯光打成柔和的冷色,字幕上写着一句话:
“当有人告诉你,只要吃一颗,就能变得更聪明、更不累——不要相信。”
“没提名字。”法务总监推了推眼镜,“也没提企业。”
“只是泛泛而谈新型药物滥用问题。”
“但懂行的,”公关总监说,“一眼就能对上我们上个月那场公益发布会的画面。”
“还有那几家配合过项目的高校。”
“这条专题,是有人在给我们敲边鼓。”
“媒体做他们的。”坐在首席位置上的男人开口,声音不高,却压得住桌上一圈人的气场,“我们做我们的。”
程远洲。
五十出头,西装笔挺,衬衫袖口露出一截低调的金属表,眼镜后面的眼神看起来总带着一点笑意,像习惯在镜头前“扮演”的人。
他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一下:“那条片子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公关总监说,“从公众教育角度看,算是负责。”
“唯一的麻烦是——”他顿了一下,“有人开始把‘聪明药’和‘公益药’放在一起想。”
“我们这边的公益部门,”程远洲看向负责基金会的那位,“最近有什么动作?”
“边城那边的新一轮心理援助项目刚启动。”基金秘书长翻了翻手上的日程表,“发了几批基础药包,下周有场联合讲座。”
“嘉宾名单里,中间有一位……你们刑侦那边认识的人。”
“谁?”
“缉毒那边的沈队。”
会议桌周围略微静了一下。
“这说明,”法务总监说,“他们现在把我们看成是‘合作方’,还没到‘对立面’。”
“只要我们公开的部分,经得起查。”
“他们不可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公开点名。”
“经得起查?”物流负责人笑了一声,掩在咳嗽里,“公开的那一部分是经得起的。”
“地下那一部分呢?”
没人接他这句话。
“地下那部分,”程远洲开口,“本来也不该被别人看见。”
“包括我们自己太多的人。”
他语气平静,像在讨论一个财务优化项目。
“边城那边的节点,”法务总监翻了翻资料,“已经有几个出了问题。”
“山里那边,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冷库和仓储的责任人,”他看向物流那一侧,“我们已经配合过一次检查。”
“那批人目前……”
“在协助调查。”物流负责人声音有点干,“还没正式立案。”
“他们都是小人物。”有人插嘴,“看守、搬运工。”
“说白了,干的是拿命换点钱的活。”
“替你们挡一层风。”
“挡不住多久。”程远洲说。
“风要是只吹到他们这块,就不会有你们今天晚上这场会。”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自己先减一点风。”
他看向物流负责人:“最近从我们这边出去的‘特殊批次’,减半。”
“先减到三分之一。”
物流负责人怔了一下:“这会影响到——”
“利润会少一线。”程远洲接过话,“但牌面会多一线。”
“这桩买卖不算亏。”
他看着桌上展开的那份资金流分析图纸——这是他们内部财务做的“风险预估”,几条线在纸上交错,最后都扎在远洲几个对外事业部下面。
“我们不可能不赚钱。”他说,“但可以选在哪儿赚快钱,在哪儿赚慢钱。”
“这几年,”他看向基金会那一侧,“我们赚了不少‘慢钱’。”
“现在要做的,是别让‘快钱’把慢钱砸了。”
“那陈那边呢?”有人问。
“哪个?”
“城里那个诊所的陈医生。”
“和技术那一头。”
会议室里的空气在这几个字之后,明显冷了一点。
“技术线是比较特殊。”法务总监说,“如果没有那头的支持,极乐这一类的东西,很难做得这么‘稳定’。”
“但也因为稳定,容易被特征锁定。”
“从风险角度看,已经到了该‘评估’的时候。”
“评估是什么意思?”物流负责人问,“是撤?”
“撤不撤,不是你一句我一句就能定的。”基金秘书长说,“那条线后面不只有我们。”
“还有几家一块投过钱的人。”
“谁都不想第一个松手。”
“不松手,”程远洲说,“总有人会先被抓着手。”
他看向法务:“你那边,先给我一份‘技术合作项目风险评估’报告。”
“写得专业一点。”
“能让外人看懂一半,又看不懂另一半那种。”
“我们需要一份看起来体面,但随时可以盖在那几个人头上的纸。”
“你这是准备找替人顶?”物流负责人忍不住说,“陈那边的人也不是……”
“谁都有他们的难处。”程远洲打断,“我们不做道德评判。”
“我只做风险切割。”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愧疚的表情。
“你们都明白,”他顿了一顿,“这个行业里没有谁真是‘无辜’。”
“只是有人在第一排,有人在最后排。”
“警方要拉人上台,”他把桌上的钢笔轻轻转了一圈,“我们不能让自己总站在最亮的那个位置。”
“那谁去站?”公关总监半开玩笑,“中层?外包?合作方?”
“看谁运气不好。”程远洲笑了一下,“我们已经给他们多准备了几年的运气。”
“运气用完了,总要有人结账。”
这话说得轻,却让在场几个人都默默坐直了一点。
“至于陈。”
他终于把这个名字完整说出来,“这段时间,让他少出门。”
“技术那边的产能往后挪,先压一压。”
“如果他有意见?”
“那他就自己评估。”
“他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停。”
“如果他不聪明,”他摊开手,“那我也无能为力。”
他没有说“处理”,也没说“切割”,只是用了一个很普通的词——停。
可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停下来,就不是暂停,而是终结。
·
会开到十点,最后一项是公关方向。
“接下来一段时间,”公关总监说,“我们可以适当把镜头往别的项目上引。”
“边城那边的画面先少用,多用一些儿童健康、老年关怀的素材。”
“心理援助和禁毒的画面,选得干净一点。”
“媒体那边,我们可以主动给几个稳定合作的记者送点其他选题。”
“转移注意力?”物流负责人问。
“不是转移。”公关总监笑,“是丰富。”
“我们不希望别人只记得我们和‘药’有关。”
“还要让他们记得,我们和‘健康’有关。”
这句话从公关嘴里说出来没什么问题,从程远洲嘴里说出来,就显得过分。
他没有插话,只是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会散时,他动作不急不慢地合上资料,起身,送大家出门。
“辛苦。”
“早点休息。”
这些客气话,他说得很顺,像习惯演出的演员,在后台也不会忘了保持礼貌。
最后一个人走后,会议室里只剩他一个。
灯还亮着,窗外的城市亮着,大楼顶上的“远洲”两字亮得尤其明显。
他把资料放回桌上,走到窗前,手插进裤兜。
从这个高度往下看,开发区和市区像两张叠在一起的地图,一张是白天会议上的那张,有红线和点,一张是现在这张,有灯光和影子。
他很少用“正义”“邪恶”这样的词来描述自己的事。对他来说,世界更像一本账——哪一列写“成本”,哪一列写“回报”,大家心里都清楚。
有时候,一串数字下面会写上一个地名:边城。
有时候,是一个词:公益。
有时候,是几个看不出含义的缩写。
那几个缩写,对多数人来说就是缩写,对少数人来说,是门牌号。
他不特别害怕门牌号被查到。
他更在意的是——当有人顺着门牌号敲门时,门后先站的是谁。
电话震了一下,打断他的出神。
是秘书发来的信息:【程总,明天早上九点有一个家长会,您女儿那边老师问您能不能去。】
他看了一眼,回了两个字:【去。】
然后收起手机,关了会议室的灯。
门合上的时候,室内那块“远洲公益在行动”的展板还在隐约发光,光线顺着门缝漏出去一点,很快又被走廊的冷光吞掉。
他脚步轻,看着就像一个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普通企业家,准备回家当一晚上的“父亲”。
没人会在这条走廊上,联想到山里的窑洞、冷库的夜班,和那些刻在手背上的痕。
大部分人一生都不会见到那些东西。
他见过。
也学会了怎么把它们藏在灯照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