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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卷三·第16章 夜里的问候 ...


  •   夜里十点,省厅的走廊只剩几盏感应灯亮着。

      技术室的灯还亮着,门缝底下透出一条白光。温止从里面出来,把背包往肩上一挎,脚步不快不慢。

      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镜子里的自己有点憔悴,眼下微青,头发随手扎成一束,帽子压在最外面,看不出“技术顾问”的专业,只看得出“加班狗”。

      电梯到一层,她把帽檐压低,走出大门。夜风一扑,嘴里那口温热的咖啡味立刻被吹散了。

      省厅门口的台阶上,有人蹲着抽烟。值班民警抬头冲她点点头:“温顾问,回去了?”

      “嗯。”她应了一声,“明早还得来。”

      路边的树被风吹得直响,灯把枝干照得有点发白。她把手插进兜里,慢慢往地铁站走——安全屋那边坐两站地,再走十分钟。

      这是最普通也最不显眼的回家路线。

      她以前在更危险的地方走过比这条更黑的路,但人的警惕一旦养成,就很难再完全放下。

      走过第一个路口时,她停了一下。

      橱窗玻璃里映出街景,也映出她身后的影子。

      灯光把影子拖长,她看到了自己,和另一个模糊的人形——距离不算近,隔着两三个车位,走路的节奏却隐约贴着她。

      她往前迈了一步,对方也迈了一步。

      她在路边便利店门口停下,看手机,对方也在路灯下慢了速度。

      “可能是巧合。”她心里说。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

      她推开便利店门,进去买了一瓶水,顺手拿了两袋方便面,排队时透过货架玻璃看外面。

      那人影站在对面公交站牌下,假装看时刻表。

      站牌上最后一班车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她付了钱,拎着袋子出门,不往原路走,反而往一个没那么近的出口绕。

      街角有一块小广场,几棵树围着一圈石凳,中间是一只没水的喷泉池。白天有人在那儿遛娃、晒太阳,晚上就只剩风吹落叶。

      她走上台阶,在喷泉边绕了一圈,像是随手选了一条路,实际上是在把距离拉开,再拉开一点。

      走到拐角,她忽然停下,侧过身,对着一个玻璃幕墙整理帽子。

      玻璃里的景象比她正面看还清楚——那人影在后面几米,已经不在原来的公交站牌下,换了个角落,却始终不快不慢跟着。

      “没有想动手。”她在心里给对方下了一个粗略判断,“想看。”

      想看她今天从哪儿出来,往哪儿回去。

      她不打算把路线全暴露,脚下一转,直接切进另一条小街。那条街对汽车不好走,对人脚还算好,路边是一溜低矮的居民楼,墙皮斑驳,楼道灯昏黄。

      她步子比刚才快了一点,转过两个巷子,尾巴的感觉忽然不那么明显了。

      再看玻璃反光,后面那一截影子不见了。

      “一般的尾巴,没这么干净。”

      她站在一个报刊亭前,假装翻了两眼摊上剩下的旧杂志。周围没有明显的脚步声,风吹动头顶的塑料雨棚,吱吱作响。

      “不见了。”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真正不懂尾随的人,反而会一直跟到楼底下,被摄像头拍个正着。能在这时候干净抽身的,说明他不需要亲眼见你进哪扇门。

      因为他有别的办法。

      ·

      安全屋在一栋老居民楼顶层,走廊墙皮掉了一半,楼梯间有股潮味,楼道灯坏了两盏,靠最后一截光撑场面。

      她上楼的时候,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该踩出的灰一脚都没少踩,只是在每一层拐角处都会停半秒,听一下有没有不该有的声音。

      到顶层,走廊空无一人,楼上的天台门关着,门缝里吹进来一点风。

      安全屋的门很普通,锁也很普通,看上去和这一层其他住户没区别,只是门缝比旁边几户更整齐。

      她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门框和门缝——有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有没有不属于下午的灰。

      门把上挂着一样东西。

      一只透明的小塑料袋,用细细的白绳拎着,袋子里是一只玻璃小瓶,瓶子里躺着一颗颜色有点怪的药丸。

      药丸不是纯白,有一点偏浅灰,表面光滑,像被人很耐心地打磨过。

      她站在门口,看了几秒。

      没有附带的纸条,也没有任何“来源说明”。

      只有瓶盖边缘刻进玻璃的一串细小字母:

      W.Z.

      刻得不深,却很清楚。

      她第一反应不是“谁给我送礼来了”,而是一瞬间的恍惚。

      雨后的山洞、地下诊所的铁床、那手背上的划痕,一起往脑子里涌。

      她强迫自己往后退半步,让自己和门把之间有点距离。

      然后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从包里掏出手机,先把那只袋子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

      镜头里,楼道的光线很浅,玻璃瓶在那一点光下闪出一小块冷光,恰好把“W.Z.”三个字母勾出来。

      这三个字母,对任何一个不认识她的人来说,也许只是某种批号;对认识她的人来说,是一个再直白不过的挑衅。

      他知道你是谁。

      他也知道你在帮谁。

      她没急着打开袋子,而是用手指捏着塑料绳最上头的那一截,小心翼翼把袋子整个取下来,装进随身的小证物袋里,封口,贴上标签。

      标签上写的不是“温止”,写的是今天的日期、地点,以及“未明来历药品一枚”。

      她用最普通的办案流程,为一件明显“不普通”的东西,套上了一个中立的外壳。

      这不是掩饰,而是一种自救——先按规矩走一遍,再允许自己有任何反应。

      钥匙插进锁孔,门开了一道缝。她先把房间里的灯开了,再进门,把门反锁,顺手检查了一下门后的安全链。

      屋子里的摆设一如既往——桌子、椅子、一台电脑,一块白板,墙上什么都没挂。能看见的“私人物品”,只有一只小水杯和一个被翻得起毛的笔记本。

      她把证物袋放在桌上,拿出棉签盒,轻轻沿着袋子外壁擦了一圈,单独装了一份残留,写上编号。

      这一套动作做完,她才给沈听澜发了条消息。

      【温止:安全屋门口,发现一枚‘礼物’。】

      【沈听澜:什么礼物?】

      【温止:极乐。外加三个字母。】

      过了几秒,电话直接打过来。

      “楼里摄像头你看了没?”那边开门见山。

      “刚回家。”她说,“你给我两分钟。”

      安全屋的电脑是断网的,只能做本地记录。网络要借楼里别的线路。她重新出门,下楼到三楼的一处监控箱,借管理员的权限调出了顶层那段录像。

      录像画面里,走廊空着。

      大约十分钟前——也就是她从便利店出来不久,一个戴鸭舌帽的人影从楼梯口探出一点,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走到安全屋门口。

      他没有挣扎钥匙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小塑料袋,挂在门把上,用手摸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袋子不会滑落。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头发被帽檐遮住,看不清脸,衣服普通得像随便哪家便利店小哥,唯一值得注意的是——

      他临走前,朝走廊另一头那台摄像头抬了一下眼。

      不是看,是像在说:“我知道你在看。”

      “画面传我一份。”沈听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明早技术组做一份分析。”

      “今晚你别出门。”

      “我本来也不想。”她说。

      “你那边需要人过去?”

      “现在过去,只能当观众。”她说,“他现在已经不在楼里了。”

      “更何况你肩还没好。”

      她没说的是——她不太想在自己这扇门前,再多站一个枪套。

      ·

      第二天,禁毒总队的证物柜里多了一只小小的玻璃瓶。

      瓶子被拆开放在实验台上,瓶盖和药丸分开放,旁边是编号、记录表格和那段楼道监控的截图。

      “成分和之前我们见过的几乎一样。”小杨看着初检报告,“主干结构是极乐家族那一块,只是在辅料和崩解剂上略有不同。”

      “像谁给自己做了个特别版。”裴征说,“生日蛋糕那种。”

      “蛋糕有人一起吃。”小杨说,“这个一个人吃就是要命。”

      他又点开那几张截图:“这个人戴着口罩和帽子,从侧脸轮廓看不出什么。”

      “走路习惯也很普通,没有明显一瘸一拐或者特别的动作。”

      “唯一有特点的——”

      他把那一帧放大:

      那人挂完袋子,抬眼看摄像头那一下,手指在口袋里轻轻敲了一下,像是某种下意识的节奏。

      “这动作。”温止在一旁看,“和山里那几个手术台边的人不太一样。”

      “山里那几个,是不懂技术的。”

      “这个人,知道哪一块才是‘入口’。”

      “你怀疑是鬼医的人?”裴征问。

      “鬼医不需要亲自来送东西。”她说。

      “他只要动一动手,别人就会替他送。”

      “这类人很少自己露面。”

      “他要是真出现在楼道里,”她看着那个人影,“也不会这么干净利落。”

      “那这算谁的问候?”沈听澜问。

      “算那一条线上的人。”温止说。

      “有人在告诉我们——”

      “‘你们盯的那条线,也在盯你们’。”

      沈听澜看着那只玻璃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怕吗?”

      “我对药怕够了。”她说,“对这种瓶子,不多一个少一个。”

      “那你怕什么?”

      “怕有一天,我们忙着查上游,”她说,“楼道里挂的瓶子,从一只变成十只。”

      “挂在谁家门口?”

      “别人家。”

      她这句“别人家”,说得很轻,却把那种“波及无辜”的可能,压得一声不响。

      那天晚上,安全屋里没有再多放任何新东西。

      灯没全开,只开了一盏桌灯,光打在桌上的本子上,把纸张照成一块温暖的黄。

      温止坐在桌前,把今天的记录翻到一页空白,慢慢地写下几个地点的名字:

      —— 山里那间窑洞。
      —— 石岭村。
      —— 老街冷库。
      —— 城郊地下诊所。
      —— 写字楼。
      —— 楼道门把上的一只小玻璃瓶。

      她没有给这些名字归类,也没有急着把箭头画来画去,只是把它们排成一列。每写一个,就在脑子里对应起一个味道、一段对话、一张脸。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外面的风贴着窗户吹,玻璃偶尔一颤。

      她习惯用这种方式把线往回捋一遍。以前是提取指纹、比对血迹,现在多了一件事——记人。

      不是记谁“该判几年”,而是记谁曾经出现在这条路边上。

      本子合上,她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一条窄缝。

      夜风一下钻进来,温度不算低,却足够把人从一天的紧绷里吹出一点空隙。楼下偶尔有车灯扫过,把楼体的影子往地上拉长又收回去。

      她知道,挂瓶子的人,大概以为自己已经把“问候”送到了。

      从对方的角度看,这一手也不算多高明,更多像是在桌下踢了一脚,提醒你——“我看见你了”。

      她本能地回了一脚:录像、取样、编号,所有动作都按流程来。

      这不是逞强,只是给自己留一个缓冲的空间:

      等哪天有人问起,她有一整套可以摊在桌面上的东西,而不是几句“我觉得”“我猜”。

      她伸手关上窗户,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只剩桌灯那一点光。

      那只本子静静躺在桌上,纸张还带着刚才按下去的温度。

      有十年时间,她习惯于躲着,习惯于从任何一栋楼的背面走。那是被逼出来的本事,也是一种保护。

      现在她还在用这一套,只是多做了一件事——抬头看一眼谁在窗户里。

      挂瓶子的人是其中一个。以后还会有别的人。

      她不指望把所有人都认完,只想在有机会的时候,别把视线都交给别人。

      灯灭之前,她顺手把本子压在键盘下面。

      安全屋的门从里面反锁上,门框上的锁舌咔的一声,把楼道里的冷风隔在外面。

      今晚谁再往这扇门挂东西,里面的人都不会去开。

      真正要处理的东西,明天会在证物柜里等着,在报告里等着,在一个又一个案名下等着。

      她拉好窗帘,上床躺下,闭眼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条线,终于不只是追在我身后了。”

      “它有一段,被我按在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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