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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晨光熹微,尚未穿透承华宫精致的窗棂,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在廊下响起,打破了黎明前最后的寂静。

      关禧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正对着水盆里模糊的倒影,将最后一丝纷乱的鬓发抿入帽中,也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今日可能要处理的文书上,青黛昨日吩咐了,要找出陛下万寿节相关的旧例。

      可门外不同寻常的动静让他动作一顿。

      是陈立德尖细的嗓音,压得极低:“青黛姑娘。出事了,长春宫那边,李婕妤被人告发了。”

      “吱呀”一声,似乎是青黛的房门被迅速拉开。

      关禧的心猛地一跳。长春宫,那个在炭火记录中份例都领不足,畏烟体弱的李婕妤?那个被冯昭仪特意嘱咐要留意用度记录的长春宫?

      “仔细说,慌什么。”青黛的声音响起,比陈立德平稳得多。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海棠姑姑,天还没亮透就带着人直奔了长春宫,说是……说是接到了密告,李婕妤秽乱宫闱,与侍卫私通!”陈立德的声音抖得厉害,不知是怕还是激动,“人……人据说当场就按住了!那侍卫被打得半死拖去了慎刑司,李婕妤被拘在长春宫正殿,皇后娘娘已经动身过去了,传了协理宫务的娘娘……咱们娘娘得立刻过去!”

      私通!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关禧耳边炸开。昨晚那扇窗户后令他面红耳赤又心惊胆战的声响,与此刻陈立德口中这血淋淋的宫廷重罪重叠。只是昨夜那或许是底层宫人无奈而隐秘的慰藉,今日这,却是足以让一位妃嫔,哪怕是最不得宠的妃嫔,万劫不复的滔天大祸。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

      外面静默了一瞬,只有陈立德粗重的喘息。然后,青黛的声音再度响起,恢复了那种滴水不漏的平静:“知道了。你且去准备娘娘的舆驾,要快,但不可张扬。我这就去禀报娘娘。”

      脚步声匆匆离去。

      关禧退后两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李婕妤私通被告发……是确有其事,还是构陷?冯昭仪之前让他留意长春宫的用度,是否早就察觉了什么?皇后亲自出手,协理宫务的妃嫔都要到场……

      他该做什么?青黛没有叫他,他只能在这里等着。冯昭仪会带谁去?青黛必然随行,陈立德估计也要跟着伺候……那他呢?这种场合,以他的身份,恐怕连靠近长春宫正殿的资格都没有。

      果然,没过多久,青黛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外,轻轻叩了两下。

      关禧立刻打开门,垂首肃立:“青黛姐姐。”

      青黛已经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的靛青色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薄施脂粉,遮掩了可能因早起而有的些许疲惫,她快速打量了关禧一眼,见他虽眼底有些青影,但衣着整齐,神色尚算镇定,便言简意赅地吩咐:“娘娘要去长春宫。你跟着,守在殿外廊下候着,机灵些,留意来往人等,但切记,不准听,不准问,不准多看一眼。若有吩咐,自会有人传你。”

      “是,奴才明白。”关禧压下心中翻腾的念头,恭敬应道。

      冯媛很快便出来了。她今日的打扮与去御花园时截然不同,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缂丝宫装,外罩同色比甲,头上挽着端庄的牡丹髻,正中插一支赤金点翠凤凰衔珠步摇,两侧各簪一朵新鲜的淡紫色兰草,耳垂上坠着东海珍珠,通身气度沉静雍容,她扶住青黛伸过来的手,并未多看关禧一眼,只道:“走吧。”

      陈立德早已备好了一顶四人抬的便轿,轿帘是厚重的深青色,遮得严严实实。冯媛上了轿,青黛随行在侧,陈立德在前引路,关禧和另外两个抬着备用物品的小太监默默跟在最后。

      天色尚未大亮,晨雾如纱,弥漫在重重宫阙之间。宫道两侧高耸的朱墙被雾气濡湿,颜色显得愈发暗沉压抑。路上寂静得可怕,只有轿夫轻微而规律的脚步声和轿杆吱呀的轻响,偶尔遇到其他方向匆匆赶去的舆驾或步行疾走的宫人,彼此也只是极快地对视一眼,便迅速错开,无人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

      越靠近长春宫,这种压抑感就越发浓重。长春宫位置本就偏僻,此时宫门内外却站满了穿着不同服色、来自各宫各司的太监和宫女,以及一队队腰佩刀剑,神情肃穆的侍卫。所有人都敛声屏气,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冯媛的轿子在宫门外停下。她扶着青黛的手下了轿,陈立德立刻上前向守门的皇后宫中太监通报。

      那太监显然认得冯媛,躬身行礼后,侧身让开一条道,低声道:“昭仪娘娘请,皇后娘娘和其他几位娘娘已在正殿了。”

      冯媛微微颔首,步履沉稳地走了进去。青黛紧随其后。

      陈立德对关禧和另外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三人立刻乖觉地退到宫门侧方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廊檐下,垂首肃立。这里离正殿尚有数十步距离,中间隔着庭院和几道回廊,只能隐约看到正殿紧闭的雕花大门,以及门两侧站立的宫女太监。

      关禧低着头,目光却谨慎地扫视着周围。长春宫的庭院比承华宫小了许多,也朴素得多,草木也少了精心打理,显得有些萧条。此刻,院子里站满了人,除了皇后和几位高位妃嫔带来的随从,还有长春宫原有的宫人,他们个个面如土色,跪在院子角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空气中,除了清晨的湿冷,还隐隐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过了头的脂粉香气,以及……另一种更沉,更浊,像是陈旧木头混合着灰尘的味道。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关禧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跳动声。正殿内隐约有说话声传来,听不真切,但偶尔拔高的女声尖锐地刺破寂静,又迅速被压低下去。那应该是皇后在问话,或者是……哪位激动的妃嫔?

      他看到了徐昭容的步辇也停在了外面,徐宛白被宫女搀扶着,昂着头,快步走了进去。她也来了……以她爱看热闹又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自然不会错过。

      不知过了多久,正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先出来的是两个穿着赭色太监服,身材高大的太监,面无表情,一左一右架着一个穿着低级侍卫服饰,浑身是血,几乎不成人形的男子。那男子的头无力地垂着,双手被反剪绑在身后,衣袍破碎,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鞭痕和污渍,被拖行过处,在清扫过的青石板上留下几道暗红的,断续的痕迹。他被粗暴地拖向宫外,方向显然是慎刑司。

      围观的宫人们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

      紧接着,几个皇后宫中的嬷嬷和太监,半扶半拖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那女子穿着藕荷色的宫装,头发散乱,簪环尽去,脸上脂粉被泪水冲花,露出底下过分苍白憔悴的皮肤。她似乎想挣扎,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喉咙里破碎的呜咽。正是李婕妤。与关禧想象中不同,她不是什么绝色美人,甚至算不得多秀丽,只是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曾经的温婉。

      她被带往与那侍卫相反的方向,那是冷宫,或者更糟的地方。

      李婕妤被拖过庭院时,目光涣散地扫过跪在地上的长春宫宫人,扫过周围那些或麻木,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脸。忽然,她的视线定在了正殿门口某个方向,瞳孔骤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可怖的东西,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是你——!徐宛白!你不得好——”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她未完的诅咒。一个皇后身边的嬷嬷眼疾手快,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力道之大,让李婕妤的头猛地偏向一边,嘴角立刻渗出血丝,人也彻底瘫软下去,被迅速拖走。

      那声戛然而止的尖叫,像冰冷的刀子,划过每个人的耳膜。

      关禧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徐宛白?李婕妤最后喊的是徐宛白,是徐昭容告发了她?还是……李婕妤在绝望下的胡乱攀咬?

      正殿内,地位最高的几位终于现身了。

      率先走出的是一位身着明黄色凤穿牡丹宫装,头戴九龙九凤冠的女人。她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容貌端庄大气,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唇色也淡,眼底有淡淡的倦色。

      正是皇后,柳氏,柳心溪。

      紧随柳心溪之后的是冯媛。她神色平静,仿佛刚才殿内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是细心地稍稍落后皇后半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接着是徐宛白。她脸上犹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得意和畅快,眼波流转间,有意无意地扫过冯媛沉静的侧脸,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李婕妤被拖走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还有其他位份较高的妃嫔,面色各异,或凝重,或漠然,或带着兔死狐悲的隐忧。

      柳心溪在殿前台阶上站定,目光缓缓扫过庭院中跪伏的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婕妤李氏,德行有亏,秽乱宫闱,证据确凿。即日起,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非诏不得出。长春宫一应宫人,疏于职守,监管不力,全部发配浣衣局或苦役司,以儆效尤。此事,乃后宫之耻,望尔等引以为戒,谨守本分,恪守宫规。若再有此等败德丧行之事,严惩不贷。”

      说完,她不再停留,扶着身边大宫女的手,上了自己的凤辇。

      冯媛等人亦各自行礼,登上步辇或便轿,准备离开。

      关禧低着头,随着陈立德的示意,准备跟上冯媛的轿子。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徐宛白在上轿前,又回头望了一眼长春宫那扇已然变得死寂的宫门,脸上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深了些。而跟在她身后,眉眼间带着几分傲气的大宫女,飞快地与跪在角落里的一个长春宫宫女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快得如同错觉。

      冯媛的轿子起行了。关禧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跟上。

      轿帘低垂,隔绝了外界。冯媛靠在轿中柔软的垫子上,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上轻轻摩挲。青黛随行在轿侧,目不斜视。

      直到轿子走出很远,冯媛才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冷静,全无半分在长春宫时的疏离倦怠。她对着轿帘外,用只有近处青黛能听到的声音吩咐:

      “去查查,李婕妤身边那个叫春杏的宫女,家里最近是不是突然宽裕了。还有,徐昭容宫里这两个月,有没有新添什么……手脚特别灵便的洒扫太监。”

      青黛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是,娘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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