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相遇》风过路远

6、直男啊

　　　　“我有点想回去了。”

　　许烬言站在山脚起点，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陡坡急弯，抱着氧气瓶生无可恋。

　　一旁坐在树杈上的摩托车藏民频频朝这边望，带着浓浓的口音熟练地开口，“160，上不上？”

　　许烬言还在犹豫，就听到旁边带着一个小孩的中年妇女快速回道：“上！上！”

　　说着拉着小孩就往边上走，却被藏民拦住，“只能一个，不能两个。”

　　“那我这是小孩啊，这么小我只能自己带着吧，而且这里就你一个摩托。”

　　藏民左右望了望，还是不死心地再次朝许烬言问道：“诶，走不走？”

　　“你要不坐车吧。”薄林在一旁建议道。

　　许烬言摸了一把额角，将帽沿往下拉了拉，对着藏民摆手拒绝后拉着薄林沉默地往前走。

　　他看薄林想开口，便提前打断道：“别说话，我怕我后悔。”

　　薄林憋着笑回道：“我是想问，你想选择哪一条路？”

　　许烬言顺着薄林的手指望过去，一条石子大路蜿蜒盘踞而上，一个弯拐出了160度，弯弯绕绕尘土飞扬，虽然绕远但是坡度较缓；还有另一条泥巴小路竖插在山林之间，是被抄近道的人生生走出来的，距离虽近但坡度很急。

　　许烬言晃晃悠悠看了好几眼，突然沉默着转身朝后走去，被薄林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干什么？！放手！我没想跑，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打火机和烟放车里忘带了，没有精神食粮怎么爬山？！”

　　薄林把着许烬言乱挣的身体就往上拖，“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吸什么烟，要什么火。你的精神食粮是永不服输的精神和一旁奋力搭救的我。再说了，刚叫你搭车你自己拒绝了。”

　　许烬言一边掰薄林的手一边怒吼，“薄林，你个见山忘友的渣男！我就知道，之前的柔情和关怀全都是你伪装出来的，真正到了关键时刻你就原形毕露了，艾玛这坡怎么这么陡，快放手我要抓树枝。”

　　“让你昨晚别看那脑残电视剧，你这都是学的些什么词！你看着点脚下！抓树枝先扯一下再借力，小心待会摔了！”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说来这里就不会想太多了。”许烬言撅着腚，连滚带爬地拄着登山杖、扯着树枝网上蹬，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嗯？”身后的薄林虚心请教。

　　“本来氧气就稀薄，还剧烈运动，我现在想的就是我能不嘎就已经算是好的了，哪还有精力想其他乱七八糟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得对，歇会吧，往旁边来一点，你挡人家路了。”

　　薄林拉着许烬言走到一旁，小路上的石块倾斜了一定的角度，许烬言有点坐不稳，薄林就干脆让他把脚抵在自己脚上做支撑。许烬言刚坐下，水还没灌进嘴里，一个约莫6岁左右的小女孩风风火火地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转眼就只留给了许烬言一个潇洒的背影。

　　……

　　“等等，你给我转过来，你刚刚那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你看错了。”

　　“薄林！我跟你没完！”

　　两个小时后，许烬言捂着胸口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海子和挤在岸边拍照的人群，狂吞好几口唾沫后艰难道：“这怎么还不如昨天那个海子呢。”

　　薄林一边抓着他的胳膊防止他摔倒，一边回道：“昨天那个海子叫甲玉拉措，其中有一种解释为松耳石般的圣湖，就是因为它的湖面会随着光线变化出宝蓝色而得来的，而今天这个海子叫葫芦海，要是能从上空俯瞰就能看到葫芦的形状，你现在人在地面上，看到的肯定就不全。”

　　“无人机带了吗？”

　　“带着，先歇会，待会飞。”

　　许烬言在远离人群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平整的石块，把薄林的背包靠在身后斜躺在上面，右手手掌直接伸进了水里随着水波胡乱荡漾着，他把帽子拉下耷在脸上，眯着眼睛从帽沿边缘窥探着薄林飞机器。

　　等大疆的桨翼腾飞在半空，薄林拎着遥控器坐到许烬言身边将遥控器递了过去。许烬言没接，只是扭过头用手遮着光看了一眼。

　　“嗯，确实挺像的，你要不再低点吧，后面雪山好看，拍雪山。”

　　等薄林下降了高度再扭头时，却发现许烬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看着许烬言的睡颜弯了弯嘴角，操纵着飞机转角飞到跟前，给这个小小的角落拍了个照后就收了。

　　薄林将许烬言的手从水里边捞起来擦干净后揣进他自己兜里，然后就坐到了一边静静地靠着。

　　这是第一次出来，没有一门心思扑在摄影拍照上，这算什么？职业倦怠吗？好像也不是，自己对摄影永远不会职业倦怠，只是，偶尔只单纯地欣赏风景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缩在这个角落里，远离了人群的喧嚣，耳边只有水波的声音，确实安静，也不难怪许烬言想睡，但是再睡，也得下山 ，薄林看着时间将许烬言叫醒。

　　下山就要快很多，只是走到山下的时候许烬言活动了下脚趾，对着薄林控诉道：“脚趾头已经要顶废了。”

　　“那你还能开车吗？”

　　“当然，小看我？”

　　“我是说，嗯……，要不要我帮你开？”

　　许烬言怔了一下，“不用，县里见。待会谁先到谁发位置。”

　　可惜，世事总是无常。许烬言在县城的牛肉火锅店里没有等到薄林，他在坐在人声鼎沸的大堂里，拍下了正冒着热气翻滚的牛肉锅发给薄林，在半个小时后收到了薄林的回信。时间太晚，徒步团要赶路程，决定不经停县城，而是直接回程。

　　许烬言就着薄林满屏流泪的表情包，自己一人呼噜呼噜炫了一大半锅牛肉锅，剩的那半死活撑不下去了，他有些遗憾，挺好吃的，他又觉得，就算薄林没有吃到，自己也应该给他说一下味道，于是“挺好吃的”这四个字发了过去，下一秒，薄林的信息回了过来。

　　“是吗？好可惜，我是很想尝尝的。”

　　这场对话停留在了一周前，直到一周后许烬言将在武功山上的星空发给薄林。

　　彼时的许烬言正坐在草甸间的石梯上，山顶的风呼呼往衣领里灌，许烬言一边收拢衣领一边调整角度拍照；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薄林，坐在电脑桌前，毛巾盖在头上，水珠从发梢上坠落下来，就这样看着许烬言发来的照片呆了很久，他抱着手机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终回过去了两个字，但就仅仅两个字，仿佛耗光了他的力气，整个手心都是湿汗的。

　　这样的挣扎，从下山的时候就已经开始。

　　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上，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只有薄林格外兴奋，他戴着耳机，用充电宝连着手机，隔三差五地翻回微信查看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信息。

　　比许烬言消息更早到的，是他表弟薄佑繁的订婚请柬。

　　薄林看到那张请柬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傻眼，他看着封面上微笑挽手的俊男靓女，有一股巨大的愤怒涌了出来。

　　他立马打了电话过去，但仅仅响了一声就挂断了，他猛地回过神，自己没有开车，这是在大巴车上，他知道自己肯定会对着薄佑繁发火质问，也没那个心情让别人听他的八卦，只能在微信上进行轰炸。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边隔了很久都没有回复，薄林看着窗口上方一直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气得手开始发抖。

　　「说话！」

　　「没什么，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我要订婚了表哥不应该高兴吗？」

　　「放屁！你他妈的跟一个女生订婚？！林生呢？」

　　「我们分手了。」

　　「分手？你拿这话骗谁，你用来骗我？你俩能分我吃屎！」

　　「真分了，哥。」

　　「真的，分了。」

　　「你」

　　「哥，爷爷病了，住院了。」

　　薄林一愣，他因为职业的关系，常年在外跑，家里只有这么几个人常年保持着联系，对于家里长辈的情况是真没怎么关注。

　　「佑繁，就只是因为这个？」

　　「还需要其他理由吗？我也可以找出很多理由，但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了哥，现实就是现实，现实就是我和林生分手了，然后我现在要和这个女生订婚了。」

　　「哥，我不是你，我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

　　薄佑繁的父母在他小的时候忙于生意，薄佑繁应该算是他爷爷带大的。

　　他想起前年到薄佑繁家过年的时候，那位老人端坐在客厅正中的红木椅上，面容苍老却精神矍铄，拄着拐杖笑着看在他身前玩耍的孙辈们。

　　薄林的性向在家里不是秘密，薄林的父母太过开明，在知道薄林的性向后也只是问了一句到底是自己真心喜欢同性还是想试试所谓的新潮，在得到薄林自己确实就是喜欢同性的回答后便也不再多问，不仅默认了儿子的性向，而且在外人亲戚提出质疑时还会帮忙辩驳几句。

　　所以薄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薄林喜欢男人，包括薄佑繁的爷爷。那位老人在看到薄林的一瞬间眼神一顿，笑容收了回去，不亲近也不疏离地对着朝他拜年的薄林点头，客套地夸赞这孩子年轻有为。

　　这这一切是因为薄林不过是亲戚家的孩子，和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孙子身上，是两码事。

　　薄林抹了把脸，缓了缓眼底的酸涩，继续问道。

　　「林生呢？」

　　「哥，分手，是他提的。」

　　薄林正打算打字，一条语音信息过来，薄林点开，一声带着哭腔的无奈嘶吼顺着耳机进入薄林的耳朵。

　　「哥，我联系不上他了。」

　　薄林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这个被大家称作小太阳的开朗男生红着眼眶把眼泪使劲往回憋的样子，以前哪怕他有失落的时候，但身后总会有另一个挺拔的身影作为依靠，但现在那个依靠，已经离开了。

　　他睁开眼，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这个女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哥，不重要，她只需要配合我完成这些事，事成后我会给她的公司注资。」

　　「你要做什么？！」

　　「完成心愿。」

　　薄林这下子也不能再顾忌被人听八卦了，直接拨了电话过去，第一次响铃后被挂断，之后再打一直占线，薄佑繁把他拉黑了。

　　“艹！”

　　薄林手机被摔在膝盖上，和充电宝猛地撞了一下，砰地一声惊醒了旁边的人。一旁的人惊悚地看着脸红脖子粗的薄林，忧心地询问情况。

　　薄林摆了摆手示意没事，拿起电话想给薄女士打电话，叮的一声，许烬言的一张图片发了过来。

　　那是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牛肉锅，热气腾腾，色泽红艳，锅里的牛肉和辣椒一看就很有食欲，许烬言应该没有注意，他拍照时左手小拇指没有拿开，一截白净修长的手指也入了镜。

　　薄林看着这张照片，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天覆地。

　　【两男的有什么？！】

　　【你没有谈过恋爱啊？是啊】

　　薄林按熄屏幕，把脸转向窗外。

　　直男啊——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景色已经不可分辨，只能看见山峰黑影一道道地飞快后移。

　　半晌，薄林重新拿起手机，给许烬言发了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