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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私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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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帐里的气氛,比长庚想象中轻松。
杜允之正在看一幅北疆舆图,见顾昀进来,只抬了抬眼:“能走动了?”
“死不了。”顾昀在对面坐下,长庚自然地站在他身侧。
杜允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没说什么,只是将舆图推过来:“赵承恩撤到三十里外就不动了,在等援军。朝廷从河东调了两万兵马,三日后到。”
顾昀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停在一处山谷:“这里可以打伏击。”
“打不了。”杜允之摇头,“赵承恩吃了一次亏,这次行军格外谨慎,斥候放出去二十里。”
帐内静了片刻。长庚忽然开口:“那就让他过不来。”
两人同时看向他。长庚指着舆图上另一条路:“从河东到紫流关,必经黑水河。现在天寒,河面结冰,但若是...”
“若是把冰破了,大军就过不了河。”顾昀接上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黑水河宽百丈,破冰需要大量人力。”
“不需要全破。”长庚的手指沿着河岸移动,“只要在渡口上下游各破一段,让冰层不稳。大军渡河时若冰面开裂...”
他没说完,但顾昀和杜允之都明白了。冰面开裂,人仰马翻,就算不淹死,严寒也能要人命。
“办法可行。”杜允之沉吟道,“但需要熟悉地形的人去办。”
“我去。”顾昀说。
“不行。”长庚立刻反对,“你的伤...”
“我的伤不碍事。”顾昀转头看他,眼神很坚持,“黑水河的地形,我最熟。三年前在那里打过仗,知道哪里的冰最薄。”
杜允之看着两人,忽然叹了口气:“顾侯爷,你现在是朝廷钦犯。若离开紫流关,赵承恩的眼线...”
“那就让他以为我还在关上。”顾昀淡淡道,“徐百户扮成我的样子,每日在关墙巡视。我趁夜走,带一百精锐,快去快回。”
这计划太大胆,但确实是眼下唯一的办法。杜允之沉默良久,最终点头:“什么时候动身?”
“今夜。”顾昀说,“赶在河东援军到达前。”
事情就这么定了。杜允之去安排粮草马匹,帐中又只剩他们两人。
顾昀靠在椅背上,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得像刀锋。长庚看着他,忽然想起这人刚才说“我最熟”时的样子——那么笃定,那么不容置疑。
“我跟你去。”长庚说。
顾昀抬眼看他:“不行。”
“为什么?”
“太危险。”顾昀的声音很轻,“破冰不是儿戏,稍有不慎就会掉进冰窟。你没有经验...”
“我有。”长庚打断他,“我在北疆三年,走过冰河,知道怎么避开薄冰区。”
顾昀愣了愣。他这才想起,长庚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需要他保护的文弱书生。这三年,这个人独自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事,早就不是需要躲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年了。
“那也不行。”顾昀还是摇头,“你若出事,我...”
他没说下去,但长庚懂了。若他出事,顾昀会疯。
这个认知让长庚心头一软。他走到顾昀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顾昀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有些粗糙,但很温柔:“我答应过你的事,哪件没做到?”
确实没有。三年前答应要活着回来,他回来了。刚才答应要一起去江南,他就已经开始计划。这个人,从不轻易许诺,但许下的诺,拼了命也会做到。
长庚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这次不一样。赵承恩在盯着你,朝廷在等着抓你,我...”
我怕。
这两个字他没说出口,但顾昀听懂了。他俯身,额头抵着长庚的额头,呼吸相闻:“长庚,你信我吗?”
“信。”
“那你就信,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回到你身边。”顾昀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因为你在等我。”
帐外传来士兵的脚步声,两人迅速分开。徐百户掀帘进来:“侯爷,都准备好了。一百人,都是老兵,马匹和破冰工具也齐了。”
顾昀起身,又变回了那个杀伐决断的将军:“今夜子时出发,天亮前赶到黑水河。”
徐百户领命退下。帐帘落下时,顾昀忽然转身,将长庚拉进怀里。这个拥抱很短暂,但很用力。
“等我回来。”他在长庚耳边说,“等我回来,我们就...好好说说话。”
有些话,他们一直没说。不是不想说,是没机会说。总是在打仗,总是在分别,总是在生死边缘徘徊。
但这一次,顾昀想说了。等这件事了了,等赵承恩退了,等朝廷暂时放过他们,他要好好说给长庚听。
长庚埋在他肩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顾昀身上有药味,有血腥味,但更多的是那股熟悉的、让他安心的气息。
“好。”他说,“我等你。”
子夜时分,紫流关的侧门悄悄打开。一百骑兵鱼贯而出,马蹄裹了布,踏在雪地上悄无声息。顾昀一马当先,玄色披风在夜色里几乎看不见。
长庚站在关墙上,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雪幕中。寒风凛冽,吹得他脸颊生疼,但他一动不动,只是望着那个方向。
杜允之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递过一个手炉:“回去吧,外面冷。”
长庚摇头:“我再站会儿。”
“担心他?”
长庚没说话,但握着手炉的指节泛白。杜允之叹了口气:“顾昀这人...命硬得很。三年前那么重的伤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会没事的。”
“我知道。”长庚轻声说,“可还是会怕。”
怕万一。怕意外。怕那个总是说着“死不了”的人,真的回不来。
杜允之看着他被寒风吹乱的头发,忽然问:“长庚,你有没有想过,若顾昀真的卸甲归田,你们以后...”
“想过。”长庚打断他,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想过很多次。想我们该去哪里,该怎么生活,该怎么...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那你想出答案了吗?”
长庚摇头:“没有。但我知道,只要他在,答案就不重要。”
只要人在,路总有的走。关隘可以守,也可以弃;身份可以要,也可以不要。唯独那个人,不能丢。
杜允之沉默了。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御史,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也曾这样执拗,也曾这样不顾一切。只是岁月磨平了棱角,现实教会了妥协。
“回去吧。”他最终说,“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长庚终于转身,走下关墙。但他的脚步很慢,走三步就要回头看一眼,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远去的人,看得更清楚些。
回到帅帐时,炭火还燃着。长庚坐在顾昀常坐的位置,看着案上摊开的舆图。上面有顾昀做的标记,字迹遒劲,一笔一划都透着杀伐之气。
他忽然想起,这双手握剑的时候那么稳,握笔的时候那么有力,可握着他的手时,却总是很轻,很温柔。
就像那个人,对外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可对他,却总是把最柔软的一面露出来。
长庚俯身,额头抵着案几,深深吸了一口气。帐中还有顾昀的气息,药味混着墨香,像某种安神的香。
他要等。等这个人回来,等这场风雪过去,等一个能好好说话的明天。
而此时的夜色里,顾昀正策马疾驰。寒风如刀,刮得他伤口隐隐作痛,但他毫不在意。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办完事,快点回去。
回去见那个在等他的人。
黑水河已经在前方,冰面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顾昀勒马,望向紫流关的方向。
关隘在夜色里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他知道,那里有盏灯,是为他亮的。
这就够了。
足够让人在寒夜里,生出无穷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