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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晨光 ...


  •   顾昀能下地走动,已经是五天后的事。

      那天早上阳光出奇的好,金灿灿地铺满关隘,连积雪都显得温柔起来。长庚端着药进来时,看见顾昀正站在帐门前,披着件单衣,眯着眼看远处的山峦。

      “不要命了?”长庚把药碗往案上一搁,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顾昀由着他探,嘴角却勾起一点笑意:“躺久了骨头疼,起来走走。”

      他的手很自然地搭上长庚的肩,借力站稳。这个动作做得太自然,自然到长庚愣了一瞬,才扶住他。

      两人就这样慢慢地走出军帐。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是北疆难得的温柔。巡逻的士兵看见他们,都自觉低下头,脚步放得轻了。

      “去那儿坐坐。”顾昀指了指关墙下的石阶。

      石阶被阳光晒得温热,坐上去很舒服。长庚在他身边坐下,看着远处操练的将士。晨光里,那些年轻的面孔显得格外鲜活。

      “徐百户说,这几天都是你在调度布防?”顾昀忽然问。

      长庚“嗯”了一声:“照着你从前的安排,没敢大动。”

      “动得好。”顾昀转头看他,“东门的岗哨往前移了五十步,视野更开阔。是你改的?”

      长庚有些意外:“你注意到了?”

      顾昀低笑:“这关隘上的一砖一瓦,我都熟。哪块砖换了位置,哪面旗挪了地方,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说这话时,眼神很柔和,像在说一个老朋友。长庚忽然想起杜允之的话——这个人,把半生都耗在了这座关隘上。

      “顾昀,”长庚轻声问,“若真能卸甲归田...你想去哪儿?”

      顾昀望着远山,很久没说话。阳光在他睫毛上跳动,落下细碎的影子。

      “江南吧。”他终于说,“听说那里冬天不冷,有梅花,有酒,还有...糖糕。”

      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带着点孩子气的向往。长庚忍不住笑了:“侯爷还爱吃糖糕?”

      “小时候爱吃。”顾昀也笑,“我娘做的。后来...就再没吃过了。”

      他的笑容淡下去,但没消失,只是变成了另一种更温和的样子。长庚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很想伸手,碰一碰那被阳光镀上金边的轮廓。

      他确实这么做了。

      指尖触到顾昀脸颊时,两个人都愣了一下。顾昀转头看他,眼中有些惊讶,但没躲开。长庚的指尖微凉,他的脸颊却温热。

      “有灰。”长庚仓促地收回手,胡乱找了个理由。

      顾昀没戳穿,只是眼里笑意更深。他忽然从怀中摸出个东西,塞进长庚手里。

      是个油纸包,还带着体温。

      “这是什么?”长庚打开,里面是几块芝麻糖,已经有些碎了。

      “昨天徐百户从镇上带回来的。”顾昀别开脸,耳根有点红,“说是...说是谢你这些天替他分担军务。”

      长庚捏起一块碎糖,放进嘴里。很甜,甜得发腻,芝麻香在舌尖化开。他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了。

      “好吃吗?”顾昀问,声音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长庚点头,又捏起一块,递到他唇边:“你也尝尝。”

      顾昀看着那块糖,又看看长庚的眼睛,最终低头,就着他的手把糖含进嘴里。指尖擦过温软的唇,两人都僵了僵。

      糖很甜。但更甜的是此刻的阳光,是并肩而坐的距离,是这片刻的、偷来的安宁。

      远处传来伙夫吆喝开饭的声音。顾昀忽然说:“长庚,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长庚怔了怔:“我小时候...没什么好讲的。”

      “我想听。”顾昀很固执,“比如...你第一次拿笔是什么时候?第一次骑马呢?”

      他的眼睛很亮,像某种好奇的小动物。长庚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褪去了侯爷的威严,褪去了将军的冷硬,只是一个想听故事的、普通的人。

      “第一次拿笔是四岁。”长庚慢慢说,“我爹是个教书先生,他说读书人要先学会敬字。所以我第一次握笔前,先给笔墨纸砚磕了三个头。”

      顾昀笑出声:“这么郑重?”

      “嗯。”长庚也笑了,“后来那支笔我用了一年,直到写秃了才换。我爹说,笔是有灵的,要善待。”

      阳光慢慢移动,从石阶的这一头爬到那一头。长庚讲他小时候如何偷溜出学堂去钓鱼,如何被先生打手心,如何第一次作诗得了“甲上”...

      顾昀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问一句“然后呢”。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长庚,那种专注,让长庚有种错觉——仿佛这世上除了他说的这些琐事,再没有更重要的事了。

      “那你呢?”长庚讲累了,反问,“你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时候?”

      顾昀的笑容淡了些。他望向关隘,眼神变得悠远:“十六岁。那年蛮族犯边,我爹带着玄铁营出征。我偷偷跟在后面,混进了队伍。”

      “后来呢?”

      “后来被发现了。”顾昀扯了扯嘴角,“我爹气得要军法处置,但仗打到一半,缺人手,就让我顶了个哨兵的缺。”

      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那一仗打得很惨。我守的那个哨塔,最后活下来的...连我在内,三个人。”

      长庚没说话,只是伸手,覆在他手背上。顾昀的手很凉,他的手却很暖。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顾昀反手握住他,“打仗不是儿戏。每一道军令背后,都是人命。”

      风轻轻吹过,带着积雪清新的气息。两人就这样坐着,手叠着手,谁也不说话。

      直到徐百户匆匆找来:“侯爷,杜大人请您去一趟议事帐。”

      顾昀叹了口气,松开手:“该来的总会来。”

      他撑着要起身,长庚扶了他一把。站直后,顾昀没立刻走,而是看着长庚,很认真地说:“刚才说的江南...等这些事完了,我们一起去。”

      不是“我想去”,是“我们一起去”。长庚的心猛地一跳,重重点头:“好。”

      顾昀笑了。那笑容很干净,像雪后初晴的天空。他转身走向议事帐,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脊梁挺得笔直。

      长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嘴里那块芝麻糖的甜味,一直甜到了心里。

      阳光正好,风也温柔。

      而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去江南看梅花,吃糖糕,过很多很多个,不下雪的冬天。

      这就够了。

      足够让人相信,再长的黑夜,也会有天亮的时候。再难的路,也能一起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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