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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囚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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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风格外的寒凉,哪怕屋内燃着火炉,也抵挡不住刮来的寒意。
虞兴怀直起身子,指着面前的虞愿,怒斥道:“你还敢狡辩!我当初教你骑术,为的是你在城中贵女中脱颖而出。你倒好,在大街上抛头露面,丝毫没有半分女儿家的模样!”
“如若父亲是为此事怪罪女儿,那便不必再说了。”虞愿声音平静,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臣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民者,国之根本。父亲是吏部侍郎,我是侍郎嫡女,于情于理,我都理应施于援手。”
厅内安静了片刻,王玉珍眼见气氛不对,便主动走到虞兴怀身边,替他抚着胸口。
“老爷您消消气,大姑娘也是为您的名望着想。况且她救人的时候,萧公也在场,有人亲眼看到,大姑娘与萧公交谈。萧公还邀请咱们大姑娘去府上坐坐呢,这不,她今日刚赴约回来。”王玉珍边说,边给一旁的虞沐使眼色。
虞沐立刻会意,抬起刚哭过的脸庞,一双眼睛红肿着,抽噎道:“姐姐招惹谁不好,非的去招惹那个萧芜,谁人不知东厂以他为尊。再说了,你和一个阉人纠缠不清,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是啊老爷,沐儿今年刚及笄,正是相看人家的时候。大姑娘是嫡女倒是不愁官爵人家的婚配,可沐儿就不一样了。”王玉珍面露苦涩,心疼的看着一旁的虞沐。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爹爹都不疼我了。”
虞沐直起身子,假意的要往柱子上撞,一旁的雀儿和香禾连忙拉住她,“别拦我,让我死了算了!”
虞兴怀脸色更加的犯愁,他一向最重视规矩和面子,也知道萧芜这个人拒绝不得。况且他辛苦培养的嫡女,又怎能便宜一个阉人。
“够了!”
虞兴怀拍了下桌案,怒视着面前之人,“虞愿,你身为长姐,理应以身作则。你未婚配,怎可随意去见外男。即日起,罚跪虞家祠堂一月,每日抄写女则女诫。反省好了,再来见我!”
府中突发大火,一家之主回来不是先去看主母,而是在这听王玉珍母女两个的一面之词,真是荒唐至极。在他虞兴怀眼里,从来只有高价值的筹码,压根没有半分父女之情可言。
寒风吹动正厅的棉帘,吹在虞愿的脸上,那颗心早已冰冷,似冬日湖面,满是冰霜。
虞沐停止抽泣,偷偷抬眼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而那个父亲,依旧坐在太师椅上,面上毫无波澜。
虞愿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磕头行礼,声音平静没有辩解:“女儿,谨遵父命。”
她转身离开之时脊背挺的笔直,余光看向厅内。王玉珍母女的表演,不过是深宅争斗的惯用戏码。倘若往后要想护母亲周全,不做任人操控的傀儡,就只能学会隐忍,暗藏锋芒。
萧府的书房中燃着一盏香炉,炉中的熏香缓缓燃着,丝丝缕缕的在半空中散开。香味散在屋里,周围出奇的安静,只有屋外的寒风呼啸着。
萧芜坐在案后的木质椅子上,身着一裘玄色锦袍,袍上绣着金色暗纹。他身姿挺拔,墨发用发冠束起,几缕碎发懒洋洋的垂在鬓间,平添了几分慵懒。
他周身的气势清冷,指尖捏着一卷虞愿的画像,指节轻轻摩挲着画纸的边缘,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画上的女子身着月白色衣袍,腰间只用紫色的腰绳简单的束着。她的墨发编做侧麻花辫,斜斜的带着一朵米色的小花,碎发随风飘扬,衬得圆脸愈发的小巧精致。
画卷背后的小字,字字清晰。虞愿,虞家嫡女,母亲沈氏乃书香门第,温婉贤淑,父亲虞兴怀吏部侍郎。家中有一弟一妹,妹妹虞沐为妾室王玉珍所出,性子温婉不露怯,弟弟虞斯年同为王玉珍所出,却一直养在虞家祖母跟前。
虞愿在宁邑城中并无其他故友,她是在十岁的时候随父升迁来的城中,除孟州和宁邑城并无去过其他的地方。虞兴怀对嫡女极为看中,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插画焚香,更甚者还专门派人教授她男子所学的骑术。
萧芜轻声哼笑一声,这哪里是培养女儿的爱好,分明是将其视为一个为他牟利的棋子。他指尖微微用力,捏紧了画像。她的身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正是过于完美,反倒有些不合乎常理。
那日她不动声色的从容,哪里应该是一个十六岁少女该有的模样。这副温柔的皮囊之下,究竟藏着什么不怀好意的心思,她平静的生活之间,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窗外的寒风又大了一些,吹的廊下的灯笼来回摇曳着。萧芜抬头看向窗外,屋外漆黑一片,有些夜的寒凉。他目光收回重新落在画上,画上的女子虽身着白衣,却似这夜色般让人捉摸不透。
“督公,这个叫虞愿的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您会不会想多了,她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算命的,应该是恰巧蒙对罢了。”江沧在一旁小声嘀咕着,顺嘴提了一句。
“你见谁家的嫡女会出来行招摇撞骗之事,她又不缺银子,又不缺吃穿,为何如此?”魏宋不满的瞥看江沧一眼,满脸嫌弃。
萧芜收起画卷,若有所思的单手撑着脸颊,浓眉高挑:“是啊,这到底是为何呢?”
江沧拍了下脑袋,将他看到的一一汇报:“督公您让我暗中监视着她,这个虞愿今日从虞府正厅出来之后,就被罚跪在祠堂了。虞侍郎罚的,据说是因为您,要跪一个月。”
他说完,用余光瞥看了一眼面前的萧芜。
“能屈能伸,亦能忍让不露锋芒。”萧芜眼中闪过几分笑意,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此女,留不得。”
“我现在就去杀了她,保证不留痕迹。”江沧说罢,立马拔出腰间的佩剑,眼神中满是接到任务的兴奋。
萧芜抬手拦住了江沧,他起身走到窗边,静静望着夜色,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身份复杂,父亲又身居高位。暗中监视着,等我命令。”
寒冬的暮色沉的极快,只眨眼的片刻便褪了白日的丝缕暖意。
祠堂外的老树光秃秃枝丫上零碎的几片枯叶随风飘落,顺着风被带到门前冰冷的地砖上。
虞愿跪在祠堂冰冷的蒲团上,寒意透过蒲团传到她的膝盖上,膝盖早就没有了知觉,只能感受到一股寒意顺着裤腿的衣料钻进去。
她动了动双腿,蜷缩在蒲团上,小小的一只,占满了整个蒲团。
祠堂里面安静,烛火来回跳动着,台上的木质牌位威严的耸立着,添了几分肃穆。那双手规矩的放在面前的额头处,哪怕跪了两个小时,依旧没有半分弯折。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她早已习惯,没有丝毫悔意,她只是觉得这祠堂之中比府里面的人情更暖。
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祠堂之中格外的清晰。虞愿直起身子,脊背挺得笔直,长长的睫毛垂在眼前,遮住了眸间的情愫。
一道温柔又带着急切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来人是她的母亲,沈怀柔。
“囡囡......”
沈怀柔提着食盒,身上裹着一件淡紫色的披风,快步走进祠堂。她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虞愿身上,心口猛地揪了起来,那是毫无掩饰的心疼。
“母亲给你拿了软垫还有披风,你身子本就虚弱,哪里禁得住这般挨冻。”沈怀柔忙将食盒放于一旁,取出那件厚厚的狐裘披风盖在她身上。
“母亲,你不问我为何要去见萧芜吗?”虞愿接过母亲手中的汤婆子,声音带着暖意。
“你做事自有你的道理,母亲不会多问。快,垫在膝下,这蒲团太凉,跪久了伤骨头。”
沈怀柔将厚厚的棉垫垫在她的腿下,又替她将披风的领口拢了拢,“只是母亲不明白,那么多名门子弟,你为何偏偏选萧芜?他,有何特别?”
“他,没什么特别的,唯一特别的可能是,他和别的男人不太一样?”
虞愿掀开食盒,里面是藕粉桂花糕,她双眼放光边吃边竖大拇指,道:“男人嘛,还不如母亲这份藕粉桂花糕来的实在。”
沈怀柔见她不愿多说,便没有过多的勉强,她蹲在女儿面前,伸手替她整理了额间的碎发。
她柔声道:“囡囡,娘知道,你从小性子就倔。你想要什么,或者喜欢哪家的公子,一定要告诉娘,我会尽可能的不让你留遗憾。”
虞愿突然停下手中的藕粉桂花糕,缓缓的垂下了眼眸,“母亲,我不想嫁人,我嫁人了你怎么办?若是王玉珍对你不利,我们两个人还能有商有量,若是你一个人,我会放心不下。”
“愿愿。”
沈怀柔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脸颊,眼中的情愫在烛火的映照下,明明灭灭的,“母亲只愿你此生平安喜乐,遇见良人。”
“我才不要什么良人,我只要母亲,顺遂无虞,皆得所愿。”她抬手抱住面前的母亲,话中流露着真挚的祝福。上辈子母女情分太浅,那这辈子就要好好的弥补回来。有母亲,便是世上最幸运之事。
沈怀柔看着女儿的这副模样,知道在多说都没什么用,只能拿出食盒底层的姜汤轻轻的递给她:“先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寒冬腊月的感染风寒可不好。喜欢藕粉桂花糕母亲改天再给你多做一些,跪这么久肯定饿了,多吃点。”
虞愿接过姜汤顺着碗边小嘬了一口,碗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递到心里,暖了手,也暖热了那颗心。
沈怀柔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时不时帮她拢拢身上的披风,嘱咐她撑不住的时候就趴在蒲团上小憩一会儿。
祠堂外面传来青亓的声音,声音不大,带着善意的提醒:“夫人,天色晚了,老爷那边见不到您,免不了又要发脾气。”
沈怀柔直起身子,眼中带着不舍,看着虞愿道:“囡囡,娘先走了。这披风披好,棉垫不要取下来,饿了就让夏儿跟我说。”
虞愿点点头,轻声调皮道:“我知道了,母亲,路上小心。”
沈怀柔又叮嘱了几句体己话,才恋恋不舍的关上门,走出祠堂。
祠堂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虞愿拿着空碗坐在蒲团上,眼底的暖意渐渐消散。
这深宅大院,就像是一个豪华的囚笼,困住了她,也困住了母亲。而那个男人,压根配不上母亲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