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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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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孟平盯着碗里的红烧鸡,鸡肉炖得酥烂,酱汁浸着油花,可她夹了两筷子就放下了。瓷碗边缘还沾着点汤汁,像极了小时候那个粗陶钵钵里挂着的油渣香——那年,她10岁,一个冬日,学校放假了。家里杀年猪熬油,滚烫的猪油滋滋响,油渣捞出来的时候,金黄焦脆,那香味能飘得很远很远,当然也飘到了家隔壁的校园里。在校园里疯跑的孩子们,像是约好了似的,跑着打着就到了她家院子外的马路上,有的还故意跑到她家的院子里,妈妈知道他们想干嘛,她找一个大钵钵,盛了一大钵钵油渣。叫孟平端出去分给小伙伴们,妈在厨房门口喊:“平丫头,慢点跑,给他们分匀点,别让人家说咱小气!”
油渣分下去大半,钵底还剩小半,她转头就往易华手里塞——他站在最边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身形比同龄孩子高出大半个头,肩膀宽宽的,却没好意思挤过来,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倒显出几分憨厚。
“凭啥给他多分?”隔壁家的狗蛋先喊了一声,油都蹭到了嘴角,“我们都只分到一小点,他凭啥端走小半钵?”
孟平满脸涨得通红,手指绞着衣角,连头都不敢抬。她从小就怕跟人吵架,被这么多孩子围着指责,鼻尖一酸,眼泪都快涌上来了。就在这时,易华突然往前跨了一步,高大的身影一下挡在她身前,像一堵结实的墙,他把钵钵往身后一藏,声音洪亮:“不许争!油渣是平丫头愿意分给我的,又没抢你们的!”
狗蛋撇着嘴,故意气她:“哟,有油渣就了不起啊?她家油渣再多,还不就是个独巴丁?”
不知是谁接了句,声音尖溜溜的:“独巴丁,独巴王,哪天早死,爹娘断肠!”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孟平心里,她没有姐姐妹妹,也没有哥哥弟弟,每次一不顺意,人家就朝她的痛处骂,她眼圈唰地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看着易华挡在她身前的高大背影,宽宽的肩膀稳稳地护着她,连呼吸都带着沉稳的劲儿,她突然鼓起勇气,攥着拳头从他胳膊底下探出头,吼:“你们才死!你们全家都死!”孩子们指着他们两个说:“反弹,反弹。”他们两个也跟着说:“反弹,反弹
“哭了哭了!孟平哭鼻子了!”孩子们起哄的声音更大,有人还伸手推了她一把。易华急了,反手拉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又有力,他沉声道:“平丫头别怕,站我身后!”她往他身后一站,她能感觉到他结实的后背,还有他微微绷紧的胳膊——他明明能轻松对付这群小孩,却还是护着她不让她受伤。没两下,那几个调皮捣蛋鬼的就被他挡开了,可混乱中,易华的额头还是不小心撞在了院坝的石头上,疼得他“嘶”了一声,却还不忘回头问:“你没事吧?”
孟平也红了眼,扑过去想护着他,就在这时,孟平妈妈着急忙慌的跑了出来。她先是赶紧扶起易华,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眉头一下子皱紧了,又转头看向那群孩子,声音放得软软的:“都别闹了,油渣也吃了,各人回家找爹妈去,再闹我就叫你们大人了啊!”
孩子们见易华长得高,又有大人来了,一哄而散。孟平妈没多说什么,牵着易华的手进屋,又从抽屉里翻出盐巴,舀了点温水化开,找了块干净的布巾蘸湿,轻轻敷在他的额头上。她动作轻柔得很,像哄她一样哄着易华:“傻娃儿,逞啥强,疼不疼啊?你看这额头都肿了,以后再有人欺负平丫头,你就喊我,别自己跟人打架。”
易华咬着唇摇头,眼泪却还在掉。妈妈又从灶上拿了块刚烤好的红薯,剥了皮塞到他手里:“吃吧,甜着呢,敷一会儿就不疼了。”
那天的油渣香混着盐巴水的咸味,还有红薯的甜味,一直都留在孟平的记忆里。如今再吃鸡肉,那点油腻反倒勾起了旧事,5她望着碗里的肉,忽然觉得喉咙发紧——爸正坐在对面,给她夹了块鸡腿,说:“平丫头,多吃点,补补身子。”妈也跟着劝:“是啊,你最近都没好好吃饭。”
她看着心力交瘁爸爸和鬓发都已斑白的婆婆,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疼她的样子,心里像压着块石头。当年妈妈温柔地给易华敷额头,喊他“傻娃儿”,那时候她还傻傻地以为,这个高高大大的少年会一直护着她,他们会像爸妈一样,恩爱一辈子,至死不渝。可如今,她的婚姻才开走,就走得有点迷懵,这满桌的饭菜,暖了胃,却溶不去她心里的烦。